2025年喬治城大學畢業演講
美籍華裔作家匡靈秀(Rebecca Kuang)回到母校喬治城大學,爲 2025 屆畢業生髮表演講。匡靈秀出生於廣州,4歲隨父母移民美國,先後就讀於喬治城大學、牛津大學、耶魯大學,22歲起發表《罌粟戰爭》三部曲,獲得過星雲獎、軌跡獎、克勞福德獎、英國圖書獎,登頂《紐約時報》和《星期日泰晤士報》暢銷書排行榜。在演講中,她回顧了祖父輩在內戰、毛時代的艱難求學之路,以及天安門事件的衝擊,並直言今日美國的高等教育正遭受聯邦政府的攻擊——“若你堅守原則,遲早要面對坦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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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籍華裔作家匡靈秀(Rebecca Kuang)回到母校喬治城大學,爲 2025 屆畢業生髮表演講。匡靈秀出生於廣州,4歲隨父母移民美國,先後就讀於喬治城大學、牛津大學、耶魯大學,22歲起發表《罌粟戰爭》三部曲,獲得過星雲獎、軌跡獎、克勞福德獎、英國圖書獎,登頂《紐約時報》和《星期日泰晤士報》暢銷書排行榜。在演講中,她回顧了祖父輩在內戰、毛時代的艱難求學之路,以及天安門事件的衝擊,並直言今日美國的高等教育正遭受聯邦政府的攻擊——“若你堅守原則,遲早要面對坦克”。
以下爲匡靈秀演講稿中文翻譯版:
下午好,2025屆的同學們。七年前,我就坐在你們現在的位置上,等待着開始我人生的其餘部分。能被邀請回來爲你們送行,這是莫大的榮幸。
在高等教育受到聯邦攻擊的時候寫畢業典禮演講,感覺很奇怪。大學曾經是國家寶藏,但今天我們文化的潮流已經轉向,現在智識主義、探究和好奇心都成了罪過。當我開始攻讀博士學位時,我知道學術就業市場會很艱難。我不知道整個系會直接關門,但大學的衰落早就開始了,我們這一代進入大學時,公衆對高等教育的信心正處於歷史最低點。
現在人們的看法是,大學是你去接受政治洗腦的地方——改變你的性別,讓ChatGPT寫你的論文,在某人村莊公寓陽臺上吸毒,談論德里達,支付你永遠賺不回來的昂貴學費,因爲現在大學甚至不能幫你找到工作。我們太習慣於把大學說成是一種輕浮的東西,一種奢侈品,以至於我們忘記了像這樣的空間是多麼稀有。
我想分享一個故事,關於我家族的男性們如何幾代人來一直在努力接受教育。
我的曾祖父來自湖南省的一個小村莊。他是家裏第一個識字的人,高中畢業時成績接近班級前列。他本來可以去廣州的嶺南大學,但當時正值內戰,他的家人擔心如果他去廣州會被殺死,所以他成了一名小學教師。但毛主義政權在1950年代末鎮壓知識分子異議,他受到迫害,被解僱,被迫成爲農民。
我的祖父只讀到中學。那是饑荒年代,他們太窮了,上學是奢侈品。他從未接受過教育,爲此遺憾終生。
我的父親出生在文化大革命期間。那是意識形態狂熱的十年,知識分子被毆打、監禁和處決,大學被關閉,學生被送到農村接受政治再教育。但毛澤東在我父親八歲時去世,第二年中國恢復了全國大學入學考試。
全家都很興奮。就是這個機會!這是他們終於要送人上大學的時候。我的曾祖父四處拜訪他的老師朋友們,試圖找到任何在清洗中倖存下來的教科書。正如我父親所說的,我們有人能教,有人想學,我們很高興。
我父親很擅長學習。他最終進入了北京大學,全國最好的學校。在那裏,他被物理學吸引,因爲宇宙的自然定律似乎是客觀和可定義的。真理是清晰的,任何意識形態都無法遮蔽那光芒。
他在中美物理考試和申請中表現出色,被錄取在美國攻讀博士學位。他於1989年夏天從北京大學畢業。那個夏天還發生了別的事情。
中國共產黨前總書記胡耀邦去世了。他是黨內的改革者,支持經濟和政治自由化,爲此被迫辭職。當他去世的消息傳出時,北京的學生湧入天安門廣場抗議,我的父親和他的同學們一起走上街頭,要求言論自由、新聞自由和民主改革。
我問過他在示威的早期是否害怕過。他說沒有。他說學生們一開始很樂觀。我們認爲我們站在歷史正確的一邊。我們都被捲入其中。我們以爲學生會獲勝。當國家派遣坦克時,這完全是一個衝擊,是他們任何人都無法想象的事情。
所以當他登上飛往加利福尼亞的飛機時,美國代表着這個烏托邦,在那裏人們可以自由思考和言論。你永遠找不到比我爸爸更大的愛國者。他在7月4日升起紅白藍旗。他戴牛仔帽。他喜歡釣魚、燒烤和開卡車。他說他已經逃離了一個專制國家,不會再逃離另一個。
快進到2013年。在我整個家族的歷史中,我是第一代不用擔心是否被允許完成高中學業的人,不用擔心申請時大學是否還開放,不用擔心到了那裏是否能自由言論和學習。我成爲喬治城大學的學生純粹是因爲我想要。我換了三次專業,只是因爲我可以。
所以是的,大學是一種奢侈品。當你們回想在這裏的時光時,我希望你們記住思考的純粹奢侈。我指的是各種意義上的奢侈。
記住那種悠閒地翻閱課程目錄的感覺,就像它是自助餐一樣——一個學期讀亞里士多德,下個學期讀康德,誤解彌爾頓,假裝我們讀過喬伊斯,在講座中打瞌睡,因爲生病而乞求論文延期(實際上我們是宿醉),爲了早晨課程的缺席而杜撰祖父母的死亡。我有七個祖父母。
擁有時間和空間去思考、拖延、犯錯和重試,這是多麼大的祝福。我在喬治城時是Carroll Fellow,我們被教導要按照座右銘生活:mentis vita pro vita mundi——爲了世界的生活而過心靈的生活。
對很多人來說,心靈的生活是被寵壞的小孩的象牙塔。他們並不總是錯的。當代大學存在太多腐敗。有時它更像遊樂園、精英會員俱樂部、公司——除了生產知識並與世界分享的地方。在當代大學裏,大門總是鎖着的,誠實的對話幾乎成了逃亡行爲。
但在最好的時候,喬治城在她最好的時候,大學是這樣一個不可能的幻想——一個我們可以測試危險、非正統思想的地方,一個我們可以夢想更好世界的地方,一個我們可以犯錯誤的地方,一個我們可以改變想法的地方。心靈的生活是烏托邦,歷史證明了它的脆弱性。如果我們停止爲它而戰,它就會死亡。
如果我能給你們這些2025屆畢業生任何囑託的話,那就是要抓住那種奢侈,傳播思想的豐富,保持好奇心,避免教條,質疑一切,尋求隱藏的和不便的真相,學習有用的東西,純粹爲了學習的樂趣而學習,只是因爲你能而跳進兔子洞,全面思考。
你們已出伊甸園,前路考驗必將動搖心中烏托邦——若它曾經存在。理想即將受檢驗,夢想多半撞鐵砧。若你堅守原則,終將面對坦克。
但我父親從那個血腥的廣場走出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另一間教室。
所以我們中的一些人會留在大學裏,一些人會用心靈的生活換取世界的生活,但無論你們去哪裏,我希望你們記住這些美好的日子,那時要求我們做的只是尋找光明。
祝賀2025屆畢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