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座城市沒有節日,那它就只會彰顯權力而不是提供生活
跨年夜裏,我毫不意外地在社交媒體上刷到了人們在各個商業街區聚集倒數、卻又什麼都沒有等到的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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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夜裏,我毫不意外地在社交媒體上刷到了人們在各個商業街區聚集倒數、卻又什麼都沒有等到的視頻。
寒冷的北方冬季,人們穿着羽絨服擠在王府井大街上,向一塊商場的戶外大屏舉起手機,興奮地大喊“3、2、1”。
結果,在新年第一秒亮起來的,只是一則藍色的企業廣告。
人羣的喧鬧聲在那一刻暗淡下去,和幾秒鐘前的熱鬧形成了強烈對比。整個場景都有點尷尬和荒謬,像是刻意在嘲諷,以至於隔着屏幕的我也感到心沉了下去。
它讓我想起2024年的元旦,也是同樣的場景,發生在三里屯太古里。讓人難以想象這是最先鋒潮流、勇敢前衛的街區,它曾努力將香港的喧囂與北京粗糙的文藝融合在一起。
一時不知道該怎樣形容這種無奈,我提醒自己,不要因爲幾個視頻就放大情緒,不要受限於自己的觀察和體驗,但是這種感受不重要嗎?不真實嗎?期待新年儀式的人難道不重要嗎?好像也沒法說服自己。
常識告訴我們,沒有一個商業街區不期待節日。常識也告訴我們,這不是商業本身的問題。
也許有梨泰院作爲鄰國的前車之鑑,我們的城市決定以犧牲快樂來換取安全。但這是唯一的選擇嗎?還是隻是一種怠惰。
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身邊的朋友們都不再喜歡在非工作時間出門了,也不太去探索陌生的街道了。
北京這麼大,城市裏不是沒有新店出現,只是大多數都不太有趣:統一的網紅風審美,食物好喫不是最重要的,東西好用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打卡拍照。
也是爲了安全,限制多得不得了,完全談不上什麼服務和體驗。我想起曾在兩年前的特殊時期,無意中走進的一間酒吧。爲了不被發現,商家把燈調到了最暗,人們擠滿了房間,正在偷摸着品嚐雞尾酒。
當享樂不宜張揚出去,節日自然就沒有了存在的空間。
商業是迷人的,消費是用物來連接人的途徑。但在經濟大環境變得艱難之後,許多東西也變得易腐,不僅僅是我們的大腦。
許多新開的店鋪、品牌,過兩個月再去,就已經不在了。它們的每次離開,也把人們對於一條街區的安全感、對於社羣的穩定感帶走了。
我們必須承認,那種長久的、對生活的信賴正在消失。主理人也好,小老闆也罷,名稱根本不重要,生意規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未來向好的篤定,重要的是靠經營、慢慢去積累顧客的耐心。
近年來,我的消費已經從線下全面轉向了電商。也許是基於工作經驗的判斷,也是出於個人喜好,我似乎總是能踩中每個渠道轉變的節點。
當抖音電商剛起步時,我已經在觀衆只有個位數的品牌直播間裏消費;當許多人還在批評小紅書售後太差、不適宜買東西時,我也已經下單過幾本雜誌。
我對平臺的依賴好像也消失了。
有趣的是,這些因素讓我最近開始重新思考一些過去的判斷。1個多月前,我在小紅書上隨手發了一個小視頻,主旨是記錄我在首爾逛街時的感受。
東京和首爾爲什麼讓我覺得好逛呢?是因爲線上商業沒有完全殺死線下,它們達成了還不錯的默契。電商提供交易的便利性,線下提供體驗的獨特性,大家彼此配合,互相成就。
更重要的是,線下和街區的原貌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包容了城市的舊與新,不靠大拆大建和整齊劃一的所謂設計,就能讓咖啡店、街邊商業、時尚門店共生,共同塑造城市景觀。
視頻在發佈後出乎意料地成爲了爆款,第二天就獲得近兩萬的點贊、快50萬的閱讀。我接收到了很多因共鳴而產生的鼓勵、有價值的信息補充,比如路網的規劃等等,當然也有不少謾罵。
其中有一些奇怪的聲音,是質問我爲什麼覺得消費就能代表一個街區的活力?以及指責我是一個被消費主義荼毒的人。
在社交媒體中表達的情緒和立場,有時候會被放大。我不得不承認,視頻中談到的電商擠壓線下零售,的確並不是最關鍵的問題所在。它只是一個真實的結果。
電商變得龐大,進而扭轉了人們的消費方式,這不僅僅是城市萎縮的動因。它是市場的選擇,或主觀的,或被動的,也許甚至是平衡之後最好的解決方案。
它和節日一樣,只是整個系統中表象的那一部分。
從前些年聖誕樹從國貿、三里屯消失開始,元旦的慶典也變得稀少了。事實上,曾經我們吐槽過的消費主義標誌——雙11、618、雙12等等數不清的互聯網消費節也不那麼熱鬧了。它們曾經彌補過真實世界裏快樂的空缺,但也最終無可奈何地面臨潮水退去。
因爲生意難做,一切都交織在一起,彼此都成爲了彼此的代價。
2024年的社會零售數據並不樂觀。目前可見的1——11月的統計數據中,北京、上海作爲兩大城市,均呈現了下滑。按照消費形態來分,商品零售和餐飲的數據都不好看,其中,上海11月的數據令人驚訝,竟然單月同比下滑了13.5%。
居民收入增長上面臨的壓力,無論是工資性收入受行業波動影響,還是資產性收入隨着房地產、金融市場的階段性調整出現變化,都使得可支配收入的增速放緩。消費者對未來預期趨於謹慎,預防性儲蓄動機增強,因此主動削減了非必要消費支出。
更重要的是,許多人正在離開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人口流動的放緩意味着消費頻次降低,尤其是在旅遊消費、餐飲娛樂等領域受到較大沖擊常駐人口的消費行爲也更趨保守,進一步拖累了社會零售數據,反映出人口流動與消費活力之間緊密的聯動性以及對零售市場的制約作用。
而正因爲如此,那些願意在新年伊始守在城市中心的人就更加可貴。他們依然充滿希望,充滿熱情,是真正願意在這座城市裏辛勞付出、並期待有所回饋的人。
如果一座城市持續讓生活在其中的人們失望,這是正常的嗎?我們應該接受它嗎?我們應該去向誰追問原因?我們有沒有權利去追問?還有很多很多問題是想要問的。
節慶對於一座城市,對於個人的生活來說,都是極其重要的。在一年又一年的節慶中,在那些被裝點的商店中,一座城市的歷史,就這樣被記錄下來,進而從每個人的個人記憶轉變爲集體記憶的一部分。
它是城市生活中身份認同的載體。通過週期性的慶典活動,城市居民共同參與,分享節日氛圍,形成對某個地域的歸屬感。
節慶也能夠打破生活的常規秩序,創造特殊的社會時空。在短暫的節日裏,我們將自己從日常中解放出來,從公司、住宅走向城市的公共空間,看見它們被改造成漂亮的樣子,看見街道變成狂歡的場所,人們也能從暫時的失序中獲得重新投入不確定生活的勇氣。
而在其中,忽略消費塑造城市的力量是不負責任的。當一座百貨佇立在一個城市的核心幹道上百年,它就是一種遺產。你的奶奶去過,你的母親去過,你也去過,這是傳承。
因此,當一座城市不再爲節日而狂歡,其實也就奪走了身在其中的人對生活的期許,那它就只是在彰顯權力,而不是提供生活。
在這個層面上看,消費是一種獎勵,也可以是一種報復:當一座城市對於“人”本身不再在意時,終究也會遭到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