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辯2025:如何面對全行業的疲憊感

大致算了一下,從2023年底開始,我在幾個公號上共寫了43篇文章。其中,41篇是在2024年上半年之前寫的。而自2024年的六月以來,半年多的時間內我卻只寫了兩篇,更新頻率下降了20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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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致算了一下,從2023年底開始,我在幾個公號上共寫了43篇文章。其中,41篇是在2024年上半年之前寫的。而自2024年的六月以來,半年多的時間內我卻只寫了兩篇,更新頻率下降了20倍不止。

是什麼造成了我曇花一現、如今一去不復返的創作欲?反思之後,我想自己表達欲的消減,與同步下降的關注欲密切相關。

不知道有多少同行還記得,就在一兩年前,我們對於身邊發生的許多負面現象,普遍還處於一個整體“熱忱”的狀態。如果出現什麼不公,大家的心態多數都是“太荒唐了,如果放任這種事情發生,這還得了?”。那時候,人人都覺得這些事情和自己有關,人人都認爲有義務發聲。如今呢?上週六回到北京見了一位刑辯業界著名的青年才俊,才華橫溢、業務精湛的他對我說:感覺自己最近半年陷入了一種“虛無”,朋友圈一天都不看一次,也沒有接案件的慾望。據我所知,有類似感受的刑辯同行,並不在少數。

再拿最近的熱點案件來說。我們設想一下,雖然曾武律師因關閉屏蔽器被決定拘留事件已經在律師界廣爲人知,但假如事件發生在2023年,是不是可能會引發影響更廣泛的軒然大波?又比如近期發生的內蒙法警對律師噴辣椒水事件若是出現在前年,是否法院至少會出個情況公告,或者有個司法人員出來承擔哪怕僅僅是道歉的責任?現在,卻好像連個響都沒聽到。

近半年來,好多本應引發關注的事情,卻被一股腦兒地淹沒在了“審醜”信息的汪洋大海當中。很慚愧,包括我本人在內,現在看到類似消息時,原本旺盛的表達欲往往化作腦中的一句“已閱”,然後手指繼續上滑屏幕。人人都好像開始有了一點點變化,心態微妙地變得疲憊或麻木。

有人說,近些年漢語中經歷了一場大大的“通貨膨脹”。比如在15年前,在聊天的時候如果要表示禮貌,原本回一句“呵呵”就夠了。現在社交語言中的“呵呵”簡直是句罵人的話。如果朋友跟你分享一個有趣的觀點,回個“哈哈”都不夠,必須打滿“哈哈哈哈哈哈”六個字,才能表示尊重。原來在表示讚歎時,說個“贊”就足矣;現在連“牛逼”都稍顯敷衍,必須要說“YYDS”,才能讓人感受到你是誠心讚美。

與此類似,刑辯界的公共關注,也在經歷這樣的通貨膨脹。被驅逐出法庭,被拘留,被噴辣椒水,你所能想到的各種,包括我當時寫的這些年,律師們遭遇的惡意這篇文章當中提到的,都已經發生了。哪怕是再出現一模一樣的極端荒唐場景,比如哪個律師再被下個拘留通知、再被噴一臉芥末水,我想很多人的反應也會是:嗯,這集的劇情我早已經看過了。

剛纔說的是關注內容的通脹,而從關注的形式上來看,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發現,從2024年下半年以來,文字性的內容也突然一下子就變得好像沒多少人願意點開了,刑辯圈好像也突然跨入了短視頻的時代。可能對於好多律師來說,倒不是說自己有多想去製作短視頻,只不過社會關注如前所述一下子變得太卷,不搞成“融媒體”,都跟不上時代了。可惜,關注的內容本身在通貨膨脹,關注形式也在不斷升級,人腦卻在短時間無法進化到在有限時間內汲取更多信息量。因此哪怕是短視頻,在內容令人疲勞的情況下,也會很快迎來下一波的關注疲軟。君不見,前兩年,在任檢察官在法院門口喊冤還有人感到驚訝,而去年至少有四五個穿個公檢法制服喊冤的短視頻創作者,大家卻已經見怪不怪了,都只是在掰着手指頭數:“嗐,又多了一個。”

可能不同個體的觀測感受會有所區別,但以上也確實是我與身邊不少朋友的普遍感受。情況大概就是這麼個情況,疲憊也是真的疲憊,但真的就沒有任何的事情,讓人能夠打起精神來了嗎?倒也未必。行業再疲倦,卻也還總是看到有一些類似於咖啡因的存在。

比如,像我這種三分鐘熱度的雖然不寫了,但還是有人十年如一日地選擇做個路見不平一聲吼的俠客:高產高質如金宏偉律師,受衆廣泛如彭瑞萍律師,急公好義如李宇琛律師,定海神針如斯偉江律師,以及其他許多筆耕不輟、持續勇敢的同行,無論行業整體進入了何種消極或積極的狀態,他們都是“我自巋然不動”,繼續書寫和記錄着。說實話,對於朋友圈的許多文章,我現在也因爲前述的“疲憊”經常沒有點開細看,但哪怕只是輕輕翻過頁面看到標題和金宏偉律師等這些作者的名字,我就有一種感覺:這個行業,只要還有他們在,“江湖”就還是那麼個“江湖”,刑辯界也總還回蕩有一股俠氣和正氣。

又比如,在許多個案中,也仍有前輩和夥伴在不計代價不計回報地付出,由此反過來向全行業輸出難能可貴的精神力量。像周澤、王飛、王興等老師在涪陵、綿陽等案件中的感人堅守,金琳、張召懷、胡長朋、李進、李顯峯、杜明懷等好友在援救法律職業共同體和冤案家屬時流露的真情,讓我時刻都在向他們學習如何在刑辯理想主義的道路上知行合一。最近特別值得慶賀的是,在這樣一個大家普遍感到迷惘的時期,金琳、張召懷、杜明懷等志同道合的優秀青年律師,共同新成立了一家理念風格明確的理想主義律所——北京西東,也令包括我在內的許多青年刑辯律師精神都爲之一振,這必定是新一代刑辯律師搭建的一個了不起的舞臺。

剛纔說的還只是最爲熟悉的師友們,在此之外,哪怕是在2024這個疲憊的年份,我也仍然在河北、浙江、上海、河南、江蘇等一個個戰場上看到了許多不那麼熟悉但非常值得尊敬的身影,各自做着各不相同卻也各有意義的事情。比起前面提到的難以言說的疲憊感,來自於他們的力量,纔是促使我在2025已經到來的第十天,還要寫下這篇文章的動因。也是因此,我對於這個“敢問路在何方”的2025,纔有了一些“路在腳下”的規劃,有了一些算是自己給自己的忠告:

首先,人的身體一旦疲憊,就需要靜下來、慢下來,精神也是同理。所以我也在前幾天做了一個決定,決定在我認爲最需要“給自己一個交代”的幾個案件獲得妥善解決前,2025年不再接新案。有人把我這樣的表態視爲是一種對於辦案機關別有意味的“宣誓”,其實還真不是。這更多的是一種自我調整。我始終認爲,一個人能夠同時承擔的重要的事務是有限的,所以還是要優先把這些已有的最重要的事情先作妥當處理,先通過處理完手頭未結的舊事,讓自己把心徹底安下來。

其次,向持續不懈的寫作者們學習。即便到了所謂的短視頻影像時代,依然需要有人用人類已經形成了上萬年的文字來記錄歷史、記錄生活。人類對於文字的檢索和閱讀效率是遠高於音視頻的。所以多年後,可能不會有人一下子記得今天這些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影像,但是當我們想起2024、2025或者任何一個年份的關鍵詞,輸入文字搜索,可能還是能夠一瞬間就獲取到我們想要回憶起的當初的某個片段、某個情緒。尤其是,比起即時的、功能性的文字,特別期待能夠與朋友們一起,留下一些更加成建制、成體系的思考。這個行業內的許多前輩如朱明勇、易延友、何兵、徐昕等老師,除了打造的諸多成功案例外,同樣可貴的是向行業輸出了許多有巨大影響的、體系化的思想和文字。而我們作爲更爲年輕的律師,哪怕只是記錄下自己在這個階段獨有的想法甚至迷惘,也是有必要、有價值的。

再者,一件簡單但必須的事情是:節奏慢下來之後,與老師們、好朋友們、新朋友們多作線下線上的交流。非常慚愧,我有許多曾經埋在心中的規劃想法至今都沒能實現。例如我曾經考慮過,對身邊敬佩的師長們和朋友們多做做訪談,比如對澤博所的周澤律師、王興律師、王飛律師這三位老師,究竟他們是如何選擇刑辯,如何在人生和案件的每一個重要階段作出每一個重要的選擇,如何一步步形成了現在的執業理念?目前來自於外界的挖掘都還是太少。這些內容的採與編,都很可能會成爲重要的記錄。又比如與我認爲最瞭解司法運作機制的好友金琳、胡長朋等,深聊一些更具體的技術問題,把一些盲人摸象的刑辯方法做做有機的整合。只有與朋友們多作有益的交流,這些重要卻還沒做的事情,纔會慢慢走上正軌並最終實現。

最重要的是,除了外化的行動外,告誡自己更要進一步修煉自己內在的正信。前兩年辦理綿陽曾建斌案期間,我寫過一篇《刑辯律師,決不信邪》,也算是當時給自己立的flag。時隔一年半回過頭來看,總體心態基本上做到了,但是過程中仍有迷惘,仍會患得患失,境界上還差着事兒。但這兩年,倒也發現了自己應對負面心理的一個好方法——面對擺在面前的巨大障礙,不必想得過於長遠,把目前手頭上確認是正確的事情拆分成一個一個小的目標,逐個實現,事情總會好起來的。只要方向是對的、行的是正的,往前走就是了。刑辯的征途上,堅定的信心不是灌輸出來的,而是通過一次次全身心的投入和應對獲得的。

所以,對於這個刑辯2025,所有人都未知事情總體會更好或更壞,但無論環境如何,我都相信至少我們身邊的許許多多的我們“自己”只要繼續堅持,就一定會愈發善良、愈發堅定、愈發強大。都說刑辯如行軍打仗,既然如此,今天就爲自己在今年上陣前乾了這碗雞湯暖胃,並與師友們共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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