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歲霸總”,圍獵空心老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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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多歲的退休公務員路友,橫漂4年,「出道」兩年,拍了30多部短劇。他被分配最多的角色,是煞面保鏢、仙逸道長,還有霸總的爸爸。演得最長的一次,100集裏出鏡40集。他說:「我們(老年人)從來都是年輕人的配角。」
中老年短劇爆火,有人追捧,有人調侃,但這都和他沒什麼關係。他有退休工資,演戲只是老年生活的樂子。而更多的老人,作爲被創作、被消費的對象,他們的面目是模糊的,成爲了短劇套路里一個又一個臉譜。
無論如何,老年短劇的火爆讓老年人的需求被看到。引起吐槽的,是目前的老年短劇裏「沒有老年人」,由年輕人炮製、由網文梗粗糙拼湊而成,脫離老年人的生活,老年人依然邊緣。
文|謝紫怡
編輯|張輕鬆
年輕人寫,年輕人演,年輕人拍
中老年短劇火了,但背後的製造者是一羣年輕人。
比如1984年出生的演員劉阜新,在一個月前接到劇本,需要把自己扮老一點。因爲大學時就有一頭「少年白」,他反而需要把頭髮噴黑些,化妝師又替他描深額頭上的皺紋,這樣才既顯年齡,又有精神。穿上格子西裝,金屬眼鏡配名錶,「再加上一點信念感」,他就成了一位標準的50歲霸總。
短劇《一夜幸孕,閃婚老伴寵上天》截圖圖源網絡
跟以往一樣,那部短劇7天就拍完了。故事裏,劉阜新是「江城第一人」周爺,那個人人尊敬、最有錢有權的人物。但人到中年的周爺,沒法滿足讓媽媽抱孫子的願望,他「擁有子嗣的概率不到千萬分之一」。天意還是發生了,一位40多歲的離異清潔工懷上了他的孩子,一方面是爲了守護好不容易有的血脈,另一方面被女主的善良品格打動,由此上演了一段霸總護妻的戲碼。
正是這部《一夜幸孕,閃婚老伴寵上天》,自十月上線以來,幾次登頂了DataEye短劇熱力榜。熱力值越高,意味着投流越多,更多人有機會刷到這部劇,併爲其買單。幾個月來,這股中老年霸總的風強勢吹拂。最早是6月,《閃婚五十歲》一炮而紅,8月底,短劇團隊聽花島又推出了《閃婚老伴是豪門》,播放量超過5億。人們調侃,霸總夢,可以做到七八十歲了。
DataEye數據顯示,短劇《一夜幸孕,閃婚老伴寵上天》2024年10月1日上線至今,累計播放已達1.2億。圖源DataEye
「中老年短劇能火,我們並不意外。」西安豐行公司的李濤就這樣認爲,他們是較早承製短劇的那一批。短劇剛出來的時候,主流的受衆被認爲是「三保」人員(保安、保潔、保姆),「那時候就有很多年紀偏大,比較下沉的羣體」。他分析,隨着題材拓寬,用戶更普及,特別是女性用戶高速增長,現在基本上達到了全員覆蓋。
很多給中老年人看的短劇,其實是從年輕人的短劇平移過去的。西安豐行曾出過爆款男頻劇《無雙》,趁着這股風,他們順勢推出了男頻的中老年短劇《上門岳父萬丈光芒》《家族最後一個男人》。女頻那邊,古早的「瑪麗蘇」也在突破年齡邊界。最近幾天,一部《保潔老媽無極歸來》的短劇被吵翻了天,講述的是27歲總裁愛上45歲保潔阿姨,而後者的真實身份其實是世界首富。
短劇《保潔老媽無極歸來》中27歲總裁霸氣求愛45歲保潔阿姨圖源網絡
這些劇不止讓中老年人沉迷,也讓年輕人「上頭」。《閃婚老伴是豪門》的觀衆畫像,是50+觀衆愛看,二三十歲打工人也愛看。劇裏的女主角石小秀,由1990年出生的鄔倩扮演。「衝浪」最前端的年輕網民,就在她的社交賬號,親切地稱呼她爲「姨」,「叫得都有點年齡焦慮了」。
暖光打在臉上,照出斑點和坑坑窪窪的痕跡,爲了演出四五十的女性,鄔倩穿着最素的衣服,身體前傾,走路再帶點外八字。「我畢業的時候拍電視劇,是繞過談戀愛,直接演三、五歲小朋友的媽媽。現在突然演奶奶,剛開始我還有點接受不了。」反而是演起奶奶之後,角色開始談戀愛了。「所以爲什麼90後、00後喜歡看,也是他們想知道老了以後的生活狀態是什麼樣。」她說。
風向變了,處在上游的編劇也在轉換賽道。今年年初,20歲出頭的麥北,決定從網文作者轉行成爲一名短劇寫手。她特意報了個線上寫作班,「學習怎麼把劇情寫緊湊,怎麼讓臺詞更犀利」。剛剛「畢業」,麥北一鼓作氣寫了三部短劇,只是海投之後,都沒有收到迴音。「大家都是看排行榜,什麼火就寫什麼。」到了第四部,她終於瞄準了中老年短劇。
這條路是可行的,雖然還未最終過審,但多家制作公司表達了興趣。麥北一直記得,她的奶奶,因爲打算在四十多歲時再婚,被伯父一家趕了出去,「他們覺得她很丟人」。奶奶最後還是嫁給了後爺爺,這都是媽媽講給她的故事。有點以奶奶爲原型的意味,麥北把這些情節都加進了劇本中,「其實我覺得把這種東西放大,反而能讓很多人開始注意中老年人的婚戀自由。」
同樣是一位短劇創業者,冬漫社創始人湯明明,打造了「艾青的女人劇場」,推出了一系列以30+女性故事爲主的短劇。在前年,他們有部叫《娘仨》的短劇,因爲講述了一個寡婦獨自拉扯女兒,一直到年老的故事,就收穫了一批50+的觀衆。
DataEye數據顯示,短劇《娘仨》的播放量已超800萬圖源網絡
銀髮短劇的方向得到了市場檢驗後,她們已經有2-3部這樣的作品在籌備了。湯明明感嘆,連她的婆婆也成了短劇的付費用戶。休假的時候,她和媽媽出去旅遊,在蘇州的沙家浜景區,有很多像她媽媽、婆婆那樣的老人都喜歡在那裏休閒放鬆。她把沙家浜和中老年短劇聯繫到了一塊,「這不就是他們的迪士尼嗎?」
爲老年人造夢的短劇裏,話語權依然是年輕人的。年輕演員可以扮演老年人,但是老年人沒有辦法回到年輕時。老年人依然是短劇裏的配角。
今年上半年,橫漂的退休公務員路友,就曾被一批批媒體報道過。他的經歷足夠特殊:退休老人逐夢演藝圈,亦是表演培訓班裏年紀最大的學員,「橫店有很多像我一樣年齡的人,其中部分還是專業話劇團的演員,所以競爭壓力很大。」
兩年來,路友一共拍了30多部短劇,他經常演保鏢、道長,還有霸總的爸爸。一部100集的劇,他最多隻演到了40集。他說:「我們(老年人)主要是給年輕人當配角 。」
互聯網上,有關中老年短劇的話題被激烈討論時,六十多歲的路友,並沒有接到更多劇本的邀請。現實是更冷色調的,最早一起學習表演的同學,超過一半都堅持不下去,離開了橫店。剩下的那些人,有的堅持拍特約戲,還有的一邊當羣演,一邊再找機會演特約。
路友有退休工資,他可以挑選自己喜歡的劇本,如果沒接到戲,那就在家看書、寫字。演戲只是他老年生活的樂子,而更多的老人,作爲被創作、被消費的對象,他們的面目仍然是模糊的,成爲了短劇套路里一個又一個臉譜。
無論如何,老年短劇的火爆讓老年人的需求被看到。引起吐槽的,是目前的老年短劇裏「沒有老年人」,由年輕人炮製、由網文梗粗糙拼湊而成,脫離老年人的生活,老年人依然邊緣。
怎麼讓老年人「爽」
和年輕人一樣,老年人也想通過網絡逃離現實,做夢甚至發瘋。
十多年前的網文爛梗正以短劇的形式侵蝕父母的時間和金錢。最近那部「27歲百億總裁愛上45歲保潔阿姨」的爭議短劇,就集合了「男主被下藥女主捨身相助」「女主被女配辱罵紅酒淋頭」「女主真實身份曝光其實是世界首富」等套路。
惡俗但奏效的背後,是老年人被壓抑的隱祕慾望。和依然處於婚戀主流市場的年輕人不同,老年人大部分已完成成家立業、養育子女的使命,人生也走向尾聲,即便有遺憾,也成了「沉沒成本」。他們追求刺激,但避免徹底的決裂。他們大多數將家庭和子女作爲中心,但又幻想另一種人生。
短劇《保潔老媽無極歸來》截圖圖源網絡
51歲的朱妮也上演了「出走的決心」,只不過,她走得沒那麼遠,而是住進別墅,成了一位住家保姆,日常是帶4歲的小孩。今年是她玩抖音的第4年,短劇終於鑽入了她刷到的信息流中。
東家是在寧波開工廠的老闆,是現實生活中的「霸總」。那裏有三層樓,屋外有花園和池塘,屋內有電梯、超長走廊,以及富貴的客廳大堂。三位保姆,兩位分別帶兩個小孩,還有一位專門做家務。白天,朱妮引着小孩玩耍、喫飯,防止她哭鬧淘氣。晚上孩子睡着,有了一點自己的時間,她就刷短視頻,看會兒短劇。
短劇裏的錢來得太容易了,她知道那「假得要命」,但還是非常相信「有錢才能幸福」。朱妮現在最大的焦慮就是二十多歲的女兒還沒結婚。她希望女兒能夠幸福,而嫁給一個有錢人是最好的。霸總愛上清潔工的故事當然假,但是「女兒又不是清潔工」。
現實中,朱妮不理解女兒那一代的婚戀觀,「你們是要孤獨終老嗎?我辛苦掙錢還不是都爲了你?」聊天總是以不愉快收場,她就又扎進了短劇的那個世界裏。
《閃婚老伴是豪門》中,高密度的爽點也有,贅婿兒子、勢利親家、惡霸前夫等依次登場,但每次回到家,霸總老公都能無條件支持石小秀,兩人在暖光下一起坐着喫飯,回到心靈按摩的溫馨時刻。演員鄔倩說,「我能感受到像我媽那個年紀,也就是傳統家庭中的這些老年人,他們被孩子所牽絆,又渴望有自己的生活。所以像石小秀,能夠衝破(束縛),以一種新的姿態出現,觀衆就會覺得有一股力量注入到他們原本的生活當中。」
短劇《閃婚老伴是豪門》男主深情告白女主圖源網絡
已經有不少電視、電影作品開始聚焦老年人的情感世界。在短視頻平臺上,也有一大波中老年粉絲曾爲「秀才」「一笑傾城」着迷。就連直播行業,「收割中年姐姐」也成了某一類主播的內容策略。央視數據顯示,我國網民數量高達10億,而50歲以上的網民數量就佔了其中三成以上,隨着社會進一步老齡化,「銀髮經濟」的規模只會越來越大。
短劇團隊聽花島,曾總結出中老年人羣的三大核心關切:讓子女看到他們的付出、爲子女解決問題、愛與被愛。
「原來我們理解的爽感,可能是《墨雨雲間》那種,啪啪給倆大嘴巴。但還有一種爽,是被看見,以及情感需求得到滿足。」湯明明說,中國父母都會爲子女無私付出,但兒女常常忽略不計,如果有一部短劇,能夠展示這些付出背後的情感,父母輩看了,就會激起一種內心深處的「爽」。
《娘仨》播放量最高的一集,是女兒遠嫁之後,過得並不好。玉芳得知女兒被家暴了,趕過去要把她接走。這時,女婿下跪道歉,女兒也選擇原諒,他們都哭着承諾,「會好好過日子的」。短劇的情緒表達是外放和極致的,這裏的情節觸動了很多觀衆,他們都代入了玉芳,彷彿要喊出,「那個男人憑什麼打我姑娘?」
中老年短劇就是要清晰洞察這一羣體的需求。在李濤看來,這羣50歲-60歲的前輩,很多都已經屬於提前退休的那一批人了。他們經歷過一窮二白的時代,也親歷了改革開放三十年的高速發展,因而有着豐富和複雜的人生閱歷。正是這樣一羣人,當他們空了下來,會有很多情感中的空白渴望被填補。
媽媽喜歡,女兒討厭
最初,年輕人只是吐槽老年短劇「癲」,但真正讓他們警惕的是,短劇也像「精神保健品」一樣,開始威脅父母的錢包。
社交平臺上,網友分享自己父母在短劇上的花費,有的幾千元,有的上萬塊,這些甚至不會使用截圖功能的老年人,開始不斷花19.9元「充K幣」。
江蘇的王婕,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暑假回家,她才後知後覺:父親因爲短劇,花了不少錢。「他還不承認,答應我以後不看了,然後第二天又充了9塊9。」父親睡覺後,王婕翻出那些支付記錄,「很多小程序,全是39.9元、49.9元的充值」,她記了十幾張紙,算出父親總共充了四萬多元。
如果仔細看張婕整理的賬單,會發現父親的看劇時間,大多是深更半夜。比如8月11日這一天,他的充值時間是01:03、01:21、01:35。很難想象,58歲的父親,晚上9點上牀,但凌晨還在被窩裏玩手機。
張婕父親的充值記錄訪談者供圖
父親還沒退休,他的生活算豐富,喜歡打籃球、打牌。「我媽說他一個月輸錢也要三千塊左右,還一天三包煙,他就是一個愛玩的人。」在家休息的時候,他就喜歡刷手機,「看到短劇推薦就容易上頭」。爲了防止他再在短劇上亂花錢,王婕爲父親下載了一個免費的看劇軟件,每個月只給他花1000塊。
就像一場權力和角色的轉換,女兒成了給爸爸設置「未成年人防沉迷」的那個人。
爲了防止父母爲短劇亂花錢,一些年輕人開始行動起來,幫助他們尋找免費資源,更上心地去了解父母的興趣點,某種程度上,老年短劇也讓年輕人和老年人之間展開了一場「跨服」對話。
由年輕人組成的創作者團隊也一樣,除了從社會新聞中找靈感,他們開始真正去了解身邊老年人的故事和生活。
《娘仨》的3個編劇都在單親家庭長大,有些劇情是從她們的親身見聞中抽出來的:丈夫礦難去世後,妯娌上門刁難;婆婆走了,親戚都過來搶房子;被同村男人性騷擾,找工作還會被造黃謠……「那個年代的寡婦真的會被欺負,要很彪悍去保護自己。」
編劇麥北也是爲了寫老年短劇,將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媽媽和奶奶。媽媽賣過酸辣粉,也跟父親一起做過教培,後來又去做物業管家、去炸臭豆腐,現在又開始在小區門口擺攤賣辣條了。「我甚至不知道她從哪裏進的貨,有時候又覺得她是我們家最前衛的人。」
在麥北眼裏,媽媽是個有點「擰巴」的人。父親一直是全家穩定的掙錢者,而媽媽的事業只是點綴在家庭事務之間的零零碎碎,她一直在抱怨家庭主婦的生活,卻又無法捨棄家庭責任。
事業的高光期,她做物業的時候,有公司想把她調到另一個地方做主管,她覺得離家裏太遠了,就沒有再工作了。從創作者的角度重新閱讀媽媽,麥北覺得更理解媽媽了,包括她的抱怨和嘮叨。
當老年人(即便是年輕人扮演的)成爲短劇的主角,短劇裏的老年人形象也在發生變化。
湯明明的婆婆曾向她抱怨,爲什麼電視劇裏的婆婆都是壞婆婆。現在,當岳父、婆婆們成爲主角,故事就又不一樣了。《娘仨》主角就是一位勤勞的母親、善良的婆婆。只是,她遠嫁的女兒,丈夫不好,婆婆也不好。住在兒子家時,玉芳也會遭受兒媳婦的刁難。但最後,兒子、女兒、兒媳,所有人領悟到母愛的偉大,故事總會以閤家團圓收尾。
麥北的創作中也會有一些掙扎。麥北意識到,短劇就像一張皮,它與那個真實又複雜的世界之間,存在着一定的斷裂。
她再婚的奶奶,幾年後又跟後爺爺離婚了。「奶奶是做護工的,後爺爺家裏有一個魚塘,但他們在一起時經常吵架。」麥北眼裏,奶奶是一位真正獨立自主、思想開放的女性。但作爲編劇,把奶奶當故事的主角,她只能編到「有情人終成眷屬」——在短劇裏,人們可以書寫婚戀自由,卻很難觸及婚姻的困境。
不論如何,作爲曾被整個影視市場忽略的一羣人,中老年藉由短劇正在被看見。湯明明記得,2018年,郭靖宇導演的《娘道》,以一種破天荒的力量誕生,它很罕見地以中年女性爲主角,塑造了一個充滿犧牲精神的民國母親。年輕人吐槽劇情有違現代女性思想,豆瓣評分打到了2.5分。但就是那部悲情大女主劇,創下了同期黃金檔的收視紀錄,是很多沒有發出聲音的媽媽們,在故事裏看到自己,感動得泣淚。
《娘道》中女主生產時的場面,引發衆多網友吐槽圖源網絡
一衆批判的評論中,一條評論在今天看來頗有先見之明:「欺負你媽、你姨、你嬸兒、你奶奶不上豆瓣吧!……我相信,在招娣、念娣、盼娣的眼裏,柳瑛娘是很美的……這是典型屬於『互聯網沉默的大多數』的劇集。」
老年短劇也是典型的「媽媽喜歡,女兒討厭」的內容消費。「我的目標用戶覺得喫得嗨就好了。」湯明明堅持,中老年羣體被講述得太少了,只要能夠滿足他們的需求,這個市場大有可爲。
北大教授張頤武也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中老年羣體對情感的想象一直被邊緣化,現在這些需求從灰色地帶「走」出來了,會有很多人感到不習慣。但老年短劇被詬病,也主要是內容格調不高,「老年短劇應關注老年人的實際生活和情感需求,而不僅僅是迎合他們的幻想。」
麥北研究了大量熱門的中老年短劇,總結說「都是霸道總裁的邏輯,再融合一些中老年人經常遇見的問題」。
所有的家長裏短,在短劇中都會表現爲誇張、極端和衝突。比如,霸總劇情中常有的豪門宴會遇小三,在中老年故事裏,就變成了相親遇到糟老頭子,以及被壞親戚胡攪蠻纏。當然,無論女主角有多苦、遭遇了什麼麻煩,總會有一個披着馬甲的霸總悉心守護,一直到最後才亮身份,這是少不了的吸睛套路。
演過一部中老年短劇後,鄔倩又接了幾部類似的劇本,「都是在談戀愛」。短劇裏,女生不管到了什麼年紀,都會遇到霸總。短劇因爲「短」,表達有限,就更像同一個商品在不斷被重複。
「套路好像用完了」
這陣風能吹多久,誰也無法精準預估。
可以確定的是,短劇的盤子還在變大,只是「餅」更難分了。一直有人入場,「進得比出得快」,連各地廣電都入局短劇了。大的短劇平臺綁定了最強的製作方,也匹配最好的投流團隊,和更多中小玩家一起,將成百上千部短劇從流水線上推出。按照李濤的說法,今年的利潤,比去年低了很多。
錢變得難掙了,尤其是對中小公司。「這個東西扎完堆之後,就看誰能喫着量,喫得飽」,西安木牛流馬影視公司的陳楠說,大家現在都在比內容和資源,如果有新的好內容出來,立馬就會有很多人跟着複製與縫合,用更快的速度、更低的價格找到演員和場地。於是,很多大差不差的內容,很快就被製作了出來。
在人們都開始拍中老年短劇的時候,陳楠反而變得警惕,「沒有必要做踩踏」。過去一年,他們公司從男頻劇轉移到了女頻,因爲後者風險更小,觀衆也比較穩定。除了爲短劇平臺做承製,他們也做起了自制劇,在一些免費的短劇劇場播出,掙廣告和流量,「付費端這塊是情緒付費,免費就是陪伴消費」。
短劇《閃婚老伴是豪門》截圖圖源網絡
總有讓人覺得倦怠的時刻。李濤的公司,規模越來越大,產能也在提高,一個月可以拍十幾部短劇。他們經常接到頭部平臺給的評級高的劇本,但內容團隊已經「被養刁了」:「沒有一個能讓我有記憶深刻的差異化的東西。」現在的「過本率」低到,100個他看過的本子裏,只有四五個是有一點微創新的。
故事的套路好像已經用完了。
同質化的後果是,連演員都很難找到他們演過的劇。路友一直在收集自己參演的短劇,「拍五六部戲,只能找到一兩部」。橫店劇組裏,每天有二三十個霸總的故事在開拍,霸總們不僅長得一樣、經歷相似,連劇名都差不多。爲霸總做點綴的路友,也不知道,他的劇到底是壓根沒上線、沒被投流出去,還是因爲太過雷同,被淹沒在了一片填造的海洋裏。
行業裏也在期待有更多元的關於中老年的故事被創作出來。李濤說,「60年代這羣人是最懷舊的」,如果不侷限於家長裏短,他甚至想拍過去,比如知青的愛情。短劇的製作週期短,這意味着它承載的內容可以很快被實現。不只是愛情題材,他舉例,還可以拍中老年人被電信詐騙,或者老年人二次創業的故事,「只是這樣想象,都發現有很多話題有很深的情感積壓」。
政府部門也在鼓勵新的內容方向。李濤有時候參加活動和會議,就嗅到一些信號,短劇內容的寬度、高度都可以再拔一拔。
李濤的公司,剛剛還拍了以電影《抓娃娃》《出走的決心》爲靈感的短劇——《抓娃娃之子承父業》《出走的決心之走向幸福的我們》,對電影元素進行了一些借鑑。
DataEye數據顯示,《抓娃娃之子承父業》2024年8月14日上線至今,播量已破3000萬。圖源網絡
《出走的決心》上映之前,李濤公司的總導演覺得那部電影的題材很有意思。於是,他們決定創作一部類似的故事,聚焦於中老年女性渴望獨自遠行,去追求新生活的思潮。四五位編劇一起寫了二十多天,拍了6天。
劉阜新便是那部劇的男主。他說,和電影裏女主角徹底「拋棄」家庭、追尋自我略有不同的是,在同名短劇裏,男女主角還是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在中老年短劇裏,出走之後,歸來仍是幸福老兩口。
(文中麥北、張婕、朱妮、路友爲化名)_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