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是不想進入股市

關於時而冷清時而熱鬧、時而讓人絕望時而重燃希望的股市,我的基本態度是最近流行的那六個字:已老實,求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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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時而冷清時而熱鬧、時而讓人絕望時而重燃希望的股市,我的基本態度是最近流行的那六個字:已老實,求放過。

但我並不是一個投資原罪主義者,相反,我覺得這是一個你躲都躲不開的話題,生而爲現代人必須要具備的技能——至少是意識。

那到底是什麼緣由,讓我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呢?

辛苦遭逢起一經,需從頭說起。

那是三十多年前,我聽到消息,一個同學炒股,某天買了一支叫“東北電力”的股票,上午幾塊錢買的,到下午的時候,漲到了三十八塊。

這幾句話現在寫出來輕描淡寫,但那可是沒有手機沒有網絡,連尋呼機都不普及的年代,而發了大財的傢伙遠在另一座城市,消息卻能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廣度傳到我的耳朵裏,足見其震撼人心的力度。這種傳奇故事的沖刷之下,不動心是不可能的,我決定攢出一筆錢來,然後給同學寫封情深意長的信,讓他教我怎麼炒股。地址我都打聽好了,包括郵政編碼。

但通過上班來掙錢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即使努力爭取讓自己上夜班,每月能多出幾十塊錢夜班費,也很難買下“一手”股票。瞧瞧,我已經悄悄學會了這個量詞。

再然後,某天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是那個買過“東北電力”的同學找我的,說是妹妹出國留學需要學費,問我有沒有錢。得知我的存款數目,他心疼地掛了電話。其後幾天,我不斷聽到消息,他已經找許多同學借了錢。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的故事,並不能讓我對股市死心。真正起到警鐘作用的,是另一個朋友。他在某家證券報社工作,既是專業媒體人員,自己也炒股。每逢一堆朋友吆五喝六要聚會喫飯,這種義不容辭的場合,他一次都沒有出席,而理由無一例外,是不能脫身,要“看盤”。

“東北電力”一天能翻好幾倍,以及炒股要“看盤”,都是那個年代的特有場景。我的感想是,一個人不跟朋友喝酒吹牛,卻要眼巴巴盯着一堆不斷變化的數字,真是了無生趣啊。咱可不能這樣活。

這位朋友的母親在老家,就靠把他從報社透露的一些所謂“內幕消息”傳遞給其他股民,而被當地人稱爲“股神”,那麼,整天看盤的他,和他爲股神的母親,自身業績如何呢?據說因爲得到的“內幕消息”太多,進退失據,反倒沒落下什麼錢。

這事鬧的。

再次讓我對股市產生荒謬感,已經進入了新千年。

2001年,北京申奧成功,我在報社上班,聽旁邊炒股的同事說,要趕快去買全聚德的股票養在手裏:你想,北京要開奧運會了,得有多少外國人來北京啊,得把全聚德的鴨子喫成啥樣兒啊。

啊,就這?這番推理讓我不得不懷疑人生。先別說奧運會要幾年後纔開,就是開了,運動員和教練員也不見得全喫烤鴨呀,難道東來順的涮羊肉和稻香村的牛舌燒餅就不香嗎?

二十二年後,我認識了投資專家孟巖老師,說起這段烤鴨股票的故事,他誇獎了我:雖然你不懂炒股,但有基本的邏輯。

這話說的,把那些股民的臉往哪兒擱?

但被孟巖老師這麼一誇,我就向他坦白了另一個故事。

那已經是北京奧運會開過快十年之後,全聚德烤鴨也喫得不能再喫,我終於按捺不住,開通了股票賬戶。

之所以決定投身股市,是因爲我發現自己擁有的社會資源已經悄悄發生了變化。當時我四十多歲,鼓搗《讀庫》已經十年,結識的人也越來越多。而這些親朋好友也沒閒着,紛紛在自己從事的專業領域小有所成,包括一些做投資的。比如許多地方由當地《讀庫》讀者發起,成立了各種書友羣,其中深圳分舵有個炒股高手,揚言只要跟着他混,至少可以保證讓你每年掙出一筆可以訂《讀庫》的書款來。

嗯哼,當時,一年《讀庫》的預訂費是一百八十元。

我也認識了另一位投資界的朋友,幾頓飯喫下來,跟我透了實底兒:錢掙得都不好意思了。我小小的心靈深處,不是不羨慕的,於是決定就跟他混了。

雖然我迫切地想賺錢,但基本的風度還是要保持的。我給他打了通電話,嚴正聲明,我就拿出五萬塊錢炒股,這筆錢就是賠光了也不影響家庭生活和事業,所以你給我推薦股票,不要有任何壓力哈,賠了賺了都好說。

掛斷電話,過了一會兒,他發給我一個股票代碼,並解釋說,這家公司是做蘋果手機包裝材料的,新款iPhone馬上要上市了,他們的業績應該會上漲。

好,立馬滿倉。

時過境遷滄海桑田,如今炒股已經用手機軟件來操作,不用再“看盤”了。

操作完成之後,我隱隱覺得有點兒不對勁:蘋果手機不是每年都出新款嗎?並且這是全世界人民都知道的內幕消息啊。

但是,你還別說,這支股票真就非常聽話地漲了。

那位朋友說,大概漲到10%的時候你就拋。但我想,我可不只是他的人肉代理,要全讓他說什麼就是什麼,那我的腦子是幹啥的?

此時經過多年創業歷練,深知實體經濟之艱難,我內心的思維方式已經發生了轉變,計算一筆錢時,我總是想:這得賣多少本《讀庫》啊。於是我開始憧憬,要等漲到20%再拋(放心,過了20%,再漲多少咱也不貪心),那就是掙了一萬塊錢——這得賣多少本《讀庫》啊。

結果如你所料,這支股票,然後就開始往回抽抽了。見勢不好,我急忙拋掉,這筆交易,大概賺了一千多塊,是預期的十分之一。

按照我原本的心理建設,還是非常理智的:什麼時候到用這五萬塊錢掙出了五萬塊錢,咱就把那五萬本金取出來,反正本已經回來了,剩下的都是賺的,愛咋折騰就咋折騰。

孟巖老師聽了我這番胸懷大志的設想,點評道:炒股的人沒有一個人會像你這樣想,當他用五萬塊錢賺了五萬塊錢的時候,只會恨自己爲什麼不湊出五十萬塊錢去賺五十萬。

好吧,我承認自己由於戰績不佳,所以還沒養成這種血戰到底的心態就已經龜縮了。不過拿這五萬塊錢小試牛刀之後,我還是總結出了一條規律:雖然盈虧比例是一樣的,但基數和體量的不同,給人帶來的影響也是指數級的。你把一百億虧得只剩一億,和把一百萬虧得只剩一萬,當然是不一樣的。

所以,這次被“五萬元之戰”小小摩擦一下,我的內心很平和:看K線圖跟心電圖都沒什麼區別,這種錢確實輪不到我來賺。

又過了幾年,我踏踏實實做讀庫這家公司,並且風險意識也開始養成,終於攢出一筆錢,有三百萬。我把這筆錢稱爲“救命錢”,就是等到出現意外的惡性狀況時,可以拿出來救急。

既然是救命錢,那就意味着,當你的命還處於正常狀態時,這筆錢暫時無需動用。

我又把眼光投向了股市。

此時,我結識了另一位段位更高的股神朋友,並且我的做派也跟菜鳥小白不一樣了,無需再做那番嚴正聲明,直接輕描淡寫地對他說,老哥,給推薦支股票吧。

他發給我一個股票代碼,我馬上打開手機,準備滿倉。

此時我才發現,這支叫“上海誼衆”的股票屬於科創板,而我的證券賬號居然沒有資格購買。靠,難道沒見過讀庫跨國公司老闆嗎?

當然,我小小的心靈深處,還是風險意識在作祟:這可是讀庫跨國公司的救命錢啊。

但這次入手未遂的上海誼衆的股價我還記得,是三十元左右。並且,這支股票就保存在我的關注列表裏。

過了不到一年時間,我無意中打開手機裏的股票軟件,看到了上海誼衆的股價:是一百七十多元。

我仔細揉揉眼睛,看清這個數字,小小的心靈深處馬上計算出來:如果我當時把那三百萬買了上海誼衆,不到一年,這筆錢就會變成一千七百萬——不知不覺,不聲不響,我錯過了一千四百萬!

這得賣多少本《讀庫》啊。

意難平。

之所以認識孟巖老師,是因爲他寫的書《投資第1課》由讀庫出版,終審書稿,也是我接受投資教育的過程,等到跟孟巖老師講述這一千四百萬故事的時候,我基本不再耿耿於懷了。

孟巖老師對我說,如果你真買了上海誼衆,第一,你不可能隔好幾個月才關注它的股價;第二,當它漲到10%的時候,你可能就忍不住要拋;第三,當它再漲到20%的時候,你忍不住要再買;第四,歸根結底,這一千四百萬你賺不到。

到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打開手機裏的股票軟件,看了上海誼衆的股價——嗨,如今,咱也會看K線圖了。

上海誼衆最高的時候是一百九十八元。照此計算,與我擦肩而過的,是一千六百八十萬。

而上海誼衆現在的股價,是三十五元。

那個向我推薦上海誼衆的股神,他通過這支股票掙了還是賠了,我沒有去詢問。基本的風度還是要保持的。哼,我只知道,認識他兩年了,這小子在羣裏,一次紅包也沒發過。

我受到的投資理財方面的教育,除了股市的淺嘗輒止,除了孟巖老師的《投資第1課》,還有另一位今年才認識的朋友。

此人在哈佛醫學院搞科研,年紀輕輕就是博導。因爲有着對發燒音響的共同愛好,我倆聊了許多,期間無意中提到股票。他說,疫情期間,他和同事閒着沒事,就着各種學術論文、科研前沿的信息,以及藥品研發的內在規律來分析一些藥企:這家研發的藥前景很好,那家的新藥看來要失敗,這家很快就看到曙光了,那家雖然暫時風光但終歸還是不行……於是,一些同事就去試着買了股票,據說很成功。

對啊,這纔是我心目中真正的股神啊,因爲懂得,所以賺錢。

恍然大悟之際,我又感到一種淡淡的哀愁:人家是在醫藥行業啊,如果深耕某個專業領域的人才能看清具體某支股票的走勢,那麼我這個做出版的,放眼望去,有哪家同業公司的經營前景是充滿希望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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