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抵制楊笠”到《再見愛人》,如何看待憤怒背後的三組理由?

我問一位男性,“你會感到被楊笠的段子冒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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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一位男性,“你會感到被楊笠的段子冒犯嗎?”

“還好,我就是覺得不太好笑。”

不好笑,我完全可以理解。對一段表演,不同的人完全可以有不同的感受。

但楊笠的表演激發起如此廣泛的憤怒,本是讓我有所困惑的。

脫口秀中本來就充滿了“冒犯”。冒犯甲方,冒犯富人,冒犯老闆,冒犯精英——似乎都沒有引發廣泛的憤怒和抵制,爲什麼冒犯男性,就會讓不少男人感到憤怒呢?

非常重要的一個原因是,當脫口秀演員去“冒犯”那些更強勢的羣體時,ta得到了觀衆作爲乙方、打工人、工薪階層強烈的共鳴;楊笠的段子雖然得到很多女性的共鳴,但很多男性並不認可他們是一個更強勢的特權羣體,不認爲女性是這個社會中受到壓制、剝奪的“弱勢羣體”,不認爲性別不平等真的普遍存在並真的在造成一系列問題。

對這些“不認爲”,作爲一個女性主義者,我可以有無數的例子、數據來回應。當下正在熱播的綜藝《再見愛人》,其實就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現成的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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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藝《再見愛人》第四季

離婚綜藝《再見愛人》第四季剛開播,黃聖依和楊子上了熱搜。我以前寫過分析第一季第三季的文章,在我看來,4季共12對嘉賓,多數的模式非常相似,女性提出想離婚(例外是艾威、李行亮和劉毅),核心衝突幾乎都與性別不平等直接相關。

第一類,男嘉賓控制慾強,喜歡說教、替女方做主或限制女方的言行,貶低女方,女嘉賓容易陷入自我懷疑,感受越來越糟,情感和需求得不到基本的尊重。第四季楊子和黃聖依,第一季王秋雨和朱雅瓊,第三季紀煥博和王詩晴都很典型,有此傾向但稍微好些的是第二季艾威和Lisa。

第二類,男嘉賓受傳統男性氣質的影響,容易冷漠(王秋雨、第二季宋寧峯)或憤怒(第一季KK),好面子,內心渴望被崇拜(KK,第一季章賀),所以很難溝通,難以換位思考,或者難以表達自己。

第三類,男嘉賓受傳統性別分工的影響**,**一方面被妻子的獨立和能力吸引,另一方面又希望妻子遵循傳統,生孩子、做家務、照顧孩子、給自己面子、順從。夫妻可能對分工無法達成共識,男嘉賓擔不起或不願擔自己那部分責任,尤其是育兒或家務的責任,有的也包括經濟責任,女嘉賓會感到自己承擔了太多,不堪重負。又或者夫妻表面達成了共識,但妻子會感到實非自願,或感到不被看見、價值感低。例如第三季劉毅和傅首爾、張碩和王睡睡,第四季劉爽和葛夕、麥林和李行亮,第二季蘇詩丁和盧歌。

好吧,12對都談到了。

當然,不是說女嘉賓在婚姻中是完美的,每位女性也都有自己的課題。但在性別不平等這個結構性問題之下,如果有更多權力、受益更多的男方不願意作出改變,那關係很難不破裂,即使不破裂,質量往往也不高。

上面這三類情況,在現實生活中非常常見,這也是這個離婚綜藝非常火爆的原因之一。

所以說,男性的很多痛苦,恰恰也與性別問題有關。依然想要擁有婚戀關係的男性,或是對傳統性別氣質或傳統分工感到不適的男性,或是在“雄競”中不佔明顯優勢的普通男性,也很可能感到痛。(邏輯提示,並不是說“感到痛的都是’雄競’的失敗者”。)

如果性別更平等,男性也會成爲受益者,擁有更多元的選擇,減少經濟的壓力,和伴侶建立更好的關係,能表達自己的脆弱、恐懼和需要,減少挫敗感和孤獨感。

很多人可能依然會反駁,綜藝裏的女嘉賓,很多經濟能力挺強。但現實中,很多女性既要求男性婚前加名買房、賺錢養家,又要求男性做家務育兒,是典型的既要又要。

在經濟方面,男性確實普遍承受更大的壓力,尤其是90後的男性,似乎成爲抵制楊笠的主體。這一代年輕人,趕上高企的房價、增高的失業率、下行的經濟、激烈變化和內卷的社會、權利意識覺醒的女性,要能承受住經濟的壓力,又找到對自己滿意的女性伴侶,是非常不容易的。

平等意味着,男性也可以提出經濟上平等的訴求,男性的壓力會更少,也會從性別平等中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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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藝《再見愛人》第四季

但是,事情更加複雜。

有一些看似是女性得到的利益,更可能是女性在漫長的抗爭中爭取到的一些“補償”。例如因爲性別不平等,女性結婚生育後往往承擔更多家務和育兒責任,這本身就容易影響工作的投入,而職場又存在普遍的性別歧視,包括招聘歧視、同工不同酬、女性晉升天花板、性騷擾等,男性的經濟投入就成爲對家庭和女性的保障。

但這依然是基於不平等。

要打破這種不平等,突破口並不應該是要求女性先做出改變。女性主動放棄“補償”,並不能換來平等。因爲女性一旦進入婚姻,生育後代,如果大環境和男性不改變,女性的選擇依然非常非常有限。

要根本解決這個問題,當然需要整個社會爲男性和女性提供同等的職業機會,對家庭提供更多支持和保障,這也正是很多女性主義者的訴求。

在這些實現之前,在關係中,選擇權依然主要掌握在擁有更多權力和資源的男性手中。例如一位男性可以共擔家務,平等尊重和支持女性的職業需求和主體性,共擔育兒責任,在此基礎上,也可以提出經濟共擔的期望,這樣的話,找到合適伴侶的幾率,總比“既不共擔家務育兒,又要求女方共擔經濟”的幾率要大得多。

退一步說,確實有的女性採用雙重標準,既要又要,可能她們的一部分訴求是不合理的。邏輯學上有個思維謬誤,叫“你錯我也錯”,不能因爲你犯了錯,就證明我的錯誤也是正當的;另一個思維謬誤,叫“以偏概全”,不能因爲部分女性的訴求不合理,推斷出“多數女性要求平等權利的訴求是不合理的”。

在追求男女平等的道路上,很多女性和男性都還不能完全理解何謂平等,我們都需要一起學習。這意味着,人與人之間需要很多的對話、說服、傾聽、學習和反思。

至此,我列舉了一點親密關係中的例子。而性別不平等在多個領域廣泛存在:女性有着更少受教育機會(尤其在農村)、更少的管理權(管理層女性比例低)、遭受更多職業歧視(同工不同酬、晉升難、招聘歧視等)、更多性別暴力(性騷擾、家庭暴力、性侵受害者更多爲女性)、性別刻板印象(順從、美麗)、家務分配不公(更多承擔育兒、家務)、自主權被剝奪(生育權受限、話語和選擇受限、被說教或訓誡)……

不少人對楊笠感到憤怒的另一個原因,可能是覺得她激發了性別對立

楊笠的話,確實成爲一些女性表達的工具。

不過性別的衝突,不是楊笠造成的,而是長期不平等的現狀決定的,是女性的權利意識提升和男性的經濟壓力增加等因素決定的。

女性權利意識的覺醒是大勢所趨,這和女性整體的經濟、能力、智識、選擇提升有關,和經濟結構的變化有關,和世界文明和科技的發展有關,也和女性長期、普遍遭受着某種程度的不公有關。女性對男性的依賴減少了,甚至不存在了,必然會要求擁有相同的權利,被平等對待。

而當某些男性被要求作出改變,被要求放棄一部分既得利益,這種需求本身,可能就會造成衝突,無論人們用什麼樣的話語去表達。

很多人不再考慮脫口秀的特殊性——**調侃現象、調侃權力上位的羣體,帶給人幽默和反思。**楊笠,可能是出現在風口上的一個靶子。從數據來看,全球範圍內,年輕一代的性別衝突,比父母輩更大,這也很能說明問題。

也有很多人說,“我們可以談不平等現象,但不要說什麼男人、女人,說人就好。”但我們真的能在推動性別平等的同時,不談論男性和女性嗎?就像我們真的能在減少貧困的同時,不談論階層分化或固化的問題嗎?如果所有的討論都走向“人”的權利,去掉性別、階層等其他維度,那很多複雜的討論會被消解掉,很多訴求根本無從談起。

還有人對楊笠感到憤怒的一個原因,是覺得“普信男”這個標籤攻擊的是弱勢的男性,例如外賣員、礦工,而不是最有權力的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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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口秀大會》第三季

我確實認爲沒有必要對這個標籤過於濫用。不論是男性還是女性,帶有過強攻擊性的言論,我都是不支持的。

不過我比較懷疑,是否真的會有女性,主要用這個標籤去攻擊一個外賣員。我個人的感受是,它更可能指代那些很喜歡說教、顯擺、命令女性的男性。

但也可能會有這種情況,那難道說社會底層的人也會是權力結構的上位者嗎?這裏引入了階層的維度,外賣員的權力可能比中產女性低,但對於外賣員的妻子,更多農村女性來說,男性外賣員也更可能成爲有更多權力的人。性別問題依然是無處不在的。

而每個人對“普信男”的理解也會不太一樣,這裏包含了很多女性體驗。比如有的人可能認爲楊子是一個“普信男”,明明是靠着黃聖依賺取了那麼多流量和金錢,怎麼能表現出如此的自大感和說教感。從這個角度來說,這個段子似乎也並不是針對弱勢的男性。

當然,人有感到不適的權利,有表達不同觀點的權利。衝突對推動性別平等,是不利因素,也可能成爲有利因素,關鍵可能是衝突的程度,以及衝突後人們的反應。

  • 有的人不認同楊笠的觀點,覺得她表達得有些絕對了;

  • 有的人不喜歡楊笠的語氣,覺得感受到不被尊重;

  • 有的人不喜歡楊笠這個人,也不欣賞她的幽默;

  • 有的人不認同“普信男”的標籤,在網絡上表達濫用這種標籤的壞處;

  • 有的人不購買楊笠代言的產品;

  • 有的人去京東發起抵制,威脅京東取消她的代言。

上面的言行都在法律允許的自由範圍內,但程度卻很不同。

最後一種,可以獲得最顯眼的“勝利”,但對整個社會去面對、探討、彌合性別裂痕,促進性別平等,卻是最不利的。

不論男性還是女性,我們需要有更多的對話、反思、傾聽、協商,更多理性和建設性的溝通。

擁有更多權力的人先去改變,是必要的、重要的,我們需要一起去討論,如何讓這成爲可能。政策制定者、企業各層級管理者、法律制定和執行者、媒體從業者、教育工作者、多數親密關係中擁有更多權力的男性(可能處於不同階層、年齡)……每個在某一角度中處於權力上位的人,都可以更加善用權力,推動性別的平等。

不但如此,我們的孩子,更是應該從小就接受好的性別教育。更年輕一代的性別衝突,可能會更強,孩子們可能也會面臨更多困擾。爲此,教育工作者和父母們,需要做更多。

我們C計劃也不斷嘗試在課程體系中加入一部分性別教育,促進男孩和女孩都參與對話、反思、傾聽、說服、合作……

《朱家故事》講到性別角色與家務分工,

《穿裙子的小男子漢》講到對男孩的性別刻板印象,

《頑皮公主不出嫁》講到對女孩的性別刻板印象,

《女法官金斯伯格》講到識別性別歧視,

《居里夫人的故事》講到打破性別偏見,

《通往特雷比西亞的橋》講到男女間的友誼和反思性別刻板印象,

《綠山牆的安妮》反思容貌焦慮,

《印第安人的麂皮靴》講到完美主婦規訓,

《我是你爸爸》反思父權制對男性和女性的壓迫,

《駱駝祥子》講到容貌規訓與蕩婦羞辱,

《82年的金智英》講到全職媽媽的處境,

《簡愛》看到被關在閣樓上的瘋女人背後的規訓與話語權的剝奪,

……

還是看到了不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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