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嘉活佛:自由才是我的故鄉

阿嘉仁波切
阿嘉仁波切

(本文根據視頻採訪整理而成,把文字很多口語及重複的地方在不改變原意的情況下進行了修改)

阿嘉仁波切: 我到紐約待了兩個月。紐約也不想待,因為一個是語言不通,一個是人生地不熟,生活也很困難。

王志安: 生活很困難嗎?

阿嘉仁波切: 對。 我們拿的那點錢是我不敢用。用了以後呢就是,害怕以後怎麼生活。這些不知道,沒有一個就是所謂的八字還沒有一撇。

王志安: 那達賴喇當時沒有給你一點資助嗎?

阿嘉仁波切: 沒有。 達賴喇說過:‘這個困難不困難?’,就是錢缺不缺。我說,我們有個習慣的,我們習慣什麼呢?上師三寶我要供養,對不對。但是上師三寶的那個偏財吧,都是那個便宜我不能占。我沒有供養的錢,他的錢我不要,我不會拿的。我自己能推的話推,他不會。

他是問我這個事。後來我就知道,在加州有個朋友,認識了就聯繫上了。聯繫上以後,他也叫我去,我就住在他家裏。他買了一個新房子,辦公司,搬到新房子,舊房子空著,我們幾個人就住在他舊房子裏頭。

那個時候是克林頓總統去中國訪問,江澤民和他對談,開記者會。我們就看新聞,看看會不會說什麼,是否跟達賴喇談判,要達賴喇回去。

要回去的話,我也可以回去了。

就是這樣想的。我們聽聽聽,也沒說。克林頓總統必須再說一點,硬把達賴喇的事說出來了。江澤民很好不?

他就說:‘達賴喇,那個喇叫為什麼你們那麼興奮?’

他說:不是,你跟他打個交道,你打交道以後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他當場記者會上說那些話(就克林頓說的),我都聽到了。說完以後也就說完了,記者會就結束了。

對吧?

我們也是一時三刻回家也不可能了。那個時候就出來以後,一個是害怕,一個是想家。那一個是我說的所謂生活上的困難,生活困難不是說沒有錢了,沒有吃的,不是也不是這個困難。就是說的環境,語言,人際關係,這些都沒有。我就出來以後見一個像你這樣面孔的中國人就害怕。我以前是天天打交道是中國人,出來以後就害怕。我到那個唐人街都不敢去。

王志安: 為什麼你見到黃面孔的人你就害怕?

阿嘉仁波切: 好像是那些人都認識我似的,就要把我給怎麼抓起來的似的,就那個感覺,就可能是有一種害怕感吧,恐懼感吧。

再一個是看到一些新聞,說有些中國的貪官,紅二代,跑出去以後怎麼抓回來,什麼的,也有這些消息。於是比較擔心了。

奇怪的事情也發生了一次。我那個朋友,他叫 Steven,是個香港人。他在浙江開了一個工廠,說要回去一趟。我說:哎,Steven,你可要注意。我在你家裏,你回去可能不好。我當時跟他說。

我說害怕牽連你。他說:哎,他是廣東人,他是香港人。他說師傅不要擔心,這是美國,這不是中國,沒有這麼回事。

好好好,那你注意。

他走了,走了,大概飛機就是一天一夜。第二天他就給我來電話:師傅出事了。

怎麼了?

他一下飛機,安全部就在機場等他。是上海的安全局。他一下飛機就說:你是不是浙江什麼什麼做生意的?Steven 什麼什麼?

是。

他說:你跟我們走一趟。

他說:我不去,我登記了賓館。

你登記什麼賓館?什麼賓館?好,我們陪你去。

他說:我要拿行李。

不,不要管,你的行李都在這,已經車在那邊等好了。那我出去要搭車?

不,不要,跟我們走就行了。

他就把他拉到賓館。拉到賓館以後,就說登記的那個房子,他們門口安全上的登記了一個房子。他說:我們就在這個房子,你在這個房子裏面,對面住我開著門,我看著你,你出去要打招呼。我們就陪著你,我們等我們的上級來。上級來了以後,跟你談完了以後你才能自由,要不然你不能走。

那他們當時那些安全部的人,怎麼知道你住在他們家呢?

對,我跟你說。

他就打電話給我說:你馬上離開。

哦,哎,我就害怕的。

我跟你說過他說了。

那我說:你怎麼打電話的?他說:我拿著手機,他們說你有沒有手機?我說沒有手機,我沒給他們手機。

他說:我偷偷的給手機給你打電話。

哎,我們嚇的,我們就離開了。

後來是怎麼回事呢?那個 Steven 在我走之前來過一次塔爾寺。他來了以後做了一個佛龕。佛龕做完了以後,他就走了。佛龕做出來之後寄到浙江他的公司裏頭,我們就寄過去了。我們走了以後,兩個月沒有音信。他們就查,所有的線索都有查。查來查去查到我們的那個做佛像的佛龕裏頭,有一個美國人定做過一個佛龕。他們把那個發票拿出來,拿出來以後就把公司找到了。找到以後,就找到這個 Steven 了。

他也不知道我住在他們家裏。他就是這是一條線索,最起碼。

他來了以後就叫他去問,瞭解情況。是不是說阿嘉活佛到了美國,是不是在你們家裏?

那個 Steven 說沒有,我們家沒有。我也……那你認識不是?認識,見過沒有?沒有見過。

就是這樣。他等於沒有講你在美國跟他接觸的(不會講),他不敢講。他就給我打電話偷偷趕緊離開,我們就半夜就離開了。我在洛杉磯待了 17 天就離開了,匆匆忙忙。

,那這樣一種情況下,你會不害怕嗎?

肯定會害怕。

很害怕。而且我跟 Kristin 聯繫,跟姓武的,他們聯繫。他們說,已經中央派幾個人到美國到處去找你,所以更害怕。

所以我們從那邊又離開了,離開到了三藩市。三藩市到了以後,也是很巧,就從來不認識的一個美國人,兩口子,他們都是做慈善事業的,做生意的人,他們的生意做得也可能很成功。他們就收留了我們。

他們有個老房子,修理了一下以後,我們幾個人就住在他們家裏,就這樣開始了美國的生活。

王志安: 等於到這個時候,你接觸的人就跟你在中國沒什麼關係了,一點關係都沒有。

阿嘉仁波切: 就是純粹的美國人,純粹的美國白人。他們也不在乎,也不怕,他們不認識我們,我們也不認識他們。

王志安: 那你當時離開中國之後,一開始你說怕國內的人被牽連。但你想,你其實這種身份的人離開中國,國內那些肯定要受牽連,包括你的秘書,或者說協助你離開中國的這些人。對,後來這些人是不是就……

阿嘉仁波切: 據說是那個機場的那個人,最後他們也知道了,查到了。查到了以後,對他也有一些處分,最起碼是丟了工作。不讓幹了。不讓幹了。他受到沒有受到其他的處分,我不知道,沒有聯繫過,不敢聯繫,也不敢聯繫。他也沒有跟你聯繫過,沒有。

那麼塔爾寺和我的那個秘書,包括在內,塔爾寺震動很大,青海震動也很大,甚至於全國可以說是震動很大。當時對宗教界的這些人,像我那個時候走的時候,還相對在塔爾寺自由一些。我走了以後,所有塔爾寺拿護照的人全部沒收,全部收回去了。這些人都是天天學習,什麼的,就是洗腦這樣的,可能是花兩年時間吧。

我還聽說過一個傳奇,這個是真的假的不知道。據說江澤民很生氣,知道我已經到了紐約,見了達賴喇以後馬上就知道了。

王志安: 因為上新聞了。

阿嘉仁波切: 上新聞了,可能馬上就知道了。

姓武的他們說:哎,這個佛爺已經到美國了,在這邊他們安全上知道了。所以,江澤民很生氣,給我們省的省長,還是書記叫白恩培。給白恩培打電話,他說:你們阿嘉活佛在哪里?白恩培他真不知道。我們兩個還去北京的時候是一個火車,他說:你去幹什麼?我說:我去開茶話會。他問:你幹什麼?他說:我去出差。

好,就這樣。那個時候經常打交道,趙樂際,現在不是當人大,也是,我們兩個人是一天,他是當副省長,我是當副主席,我們兩個還祝賀來著,所以都熟悉。白恩培據說是江澤民打電話說:你們的阿嘉活佛在哪里?他說:在塔爾寺吧。他很氣,說:你們是不是有兩個阿嘉活佛?他說:這口音不對。他啪一下把電話掛了。

王志安: 江澤民的意思就是說白恩培實際上對你的行蹤根本就不知道。

阿嘉仁波切: 你們是怎麼當那個的?他是管宗教這方面的吧?搞宗教文化的,失職唄。這些都是傳說,不知道。這聽起來好像有點真實感。

王志安: 那除了機場的那個,北京其他的還有人受牽連嗎?

阿嘉仁波切: 其他人可能也沒有。但是我們家裏的人,包括我的弟弟,現在我的那些兄弟姐妹都去世了,都沒有了,他們都受到牽連。受到牽連也不是說把他們要怎麼抓起來,沒有。給他們天天去洗腦,天天去開會,是這樣。所以我出來之後,兩年時間裏,我也是真實很低調。兩年以後我慢慢出來,在有些電視臺採訪,寫書,就開始了。這樣以後對他們來說衝擊很大,他們經常會說:你不要說,你去不要亂說。說了以後對我們天天打電話,找我們,麻煩多得很。

就是除了這樣的騷擾之外,也沒有說抓起來,沒有這樣的。秘書呢,受影響了嗎?秘書也是受了一些影響,受了一些影響。但是他在那個時候已經在政協工作了,但是就比較低調唄。後來我就不知道。

王志安: 那其實這個事情,雖然你自己通過出逃獲得自由了,但是畢竟協助你走的人,或者身邊的人也受到一些影響。那你自己心裏頭有沒有一些很內疚?

阿嘉仁波切: 當然我是不想給他們帶來麻煩。多少給他們帶來麻煩呢?所以就,他們也知道,你不要選擇這一條路,那沒事。你既然選擇了這一條路,再回去也可能還是個累贅。你回去了,那就好了,不是會這樣的了。所以就兩難,都是盡頭兩難。

王志安: 其實像那個機場那個人,要是丟了工作的話,那可不是一點麻煩,那是很大的一件事。

阿嘉仁波切: 那是很大的麻煩的,給人家也添了很多麻煩。我也是心裏很難受,為了我的出走,對犧牲人家那些都是很難受。

王志安: 當時你找他幫忙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過,他就有可能會遇到麻煩呢?

阿嘉仁波切: 當時,臨走的時候都沒有想這些。因為那個時候是說起來是這樣,現在是坐在這邊說,當時是那個事情發生的一時一刻一秒鐘就發生的事。所以就想著怎麼出去就好了,不要抓到,就是想的那些,沒想到太多,沒有想那些的空間了。就想出走就算了,就是這個想法。

所以我出來以後差不多兩年時間裏,天天是在做噩夢,夢裏頭經常是抓住了又回不去了,又出來了,出不去了連累了其他人了,都是天天是那些噩夢。兩年以後慢慢慢慢好了。

王志安: 那你出去之後,看到的那個生活跟你自己出去之前想像的有區別嗎?

阿嘉仁波切: 有些是有區別,有些是沒有多大區別。我是想像的就是說沒有,因為當時的中國是很封閉。想像的就是出去了以後都是,哎,尤其是到了美國,美國到處都是金錢,就那個想法。但是我什麼也沒有那麼想。為什麼呢?我接觸的人以前比較多,他們的怎麼生活,那些多少能聽到。你看我們塔爾寺以前出去的人在紐約,有些仁波切他的生活也很艱難,這些都我聽說過。

那麼達賴喇的哥哥,他是塔爾寺的 1950 年,1949 年 50 年的,當過法臺住持。他出去以後,80 年代剛剛開放的時候,他回來過。他來的時候已經還俗了。他們講的情況那些都是,無非是你要學習英文,融入西方人的生活,然後實心塌地的去工作才會有出路。如果沒有這些的話,那你怎麼辦?要不你就是開個中心,要不就是去打工,那你反正要生存,對不對,生活。

所以這些都有所耳聞。也有所準備,思想是有所思想準備。

王志安: 那哪些是你當時出去之後跟你原先在國內想像不一樣的?

阿嘉仁波切: 哎,這個一下子也說不來。說不來,但是我出來以後,首先是這個環境就不一樣。環境就不一樣的,兩個環境。在國外,言論、行動什麼的都是沒人管的。很自由。

我到加州以後待了兩年吧,不到兩年吧,我們成立了一個中心。成立中心的原因是什麼呢?因為我穿著袈裟,天天就這樣出去走路,這樣就見到外國人。那個時候我已經學英語,學一點點英語,會溝通一點了。他們都說:你是不是有中心?那個時候就很多出家人來美國,就開中心的。他們說:你是不是有中心?我們來跟你打坐。他們喜歡打坐,聽講解這些。我說沒有中心。他們說:你開一個中心吧。他們就這樣動員。所以我們就開了一個中心。

開了中心以後呢,就有人會過來打坐。打坐的話呢,就是有人就來了。那就慢慢的他們就會關心。他們這個西方人有一個這樣的,就是說你有困難的時候,他會非常幫忙的,他會很幫忙的。西方人和東方人的習慣不一樣,西方人我有一次看一個電視臺上,有一個老人他採訪。他說西方人是非常講禮貌,轉臉不認人。總結得很好,確實是那樣的,非常講禮貌。他今天認識,今天好朋友,明天可能他一會怎麼一下,到街上他可能都不認識了,就這樣。東方人是非常熱情,非常想幫忙,但是所謂的明爭暗鬥,東方人是喜歡暗鬥,見了面很客氣。西方人是明爭,你有什麼事過不去,他們面子上就跟你講就講。西方人在暗自裏頭,不會害你的。

所以我們開了中心以後,他們是慢慢地開始來打坐。

你生活上有什麼困難呢?他們會幫助你,教你語言。我們也慢慢地融入了西方的生活。當時,東方人幾乎不接觸其他人,只有西方人。所以,我們不學英語也不行。我們必須要接觸和學習這樣的東西。慢慢地,我們一步步地融入了美國社會。

王志安: 其實,在國內,當時是一個副部級幹部,出行時都有一些特權,包括生活上的特權。但到了美國之後,你實際上就變成了一個相當於難民。

對吧?美國社會就是這樣,政治難民。像你這樣的人就太多了,也不會享受到什麼特殊待遇了。當時這種心理上有沒有一些失落感?

阿嘉仁波切: 沒有,失落感是沒有的。我有思想準備。我們修法的時候就有這麼一個觀念:人生、生死是無常,一切都是變化的。就是說,你抬得很高也就高了,你放得很低也是低了。我這個人也沒有增,也沒有減。《心經》裏頭就說:不增不減。沒有什麼增,沒有什麼減。我就是我

但待遇方面,當然是有區別的。坐高級車和坐電車是不一樣的。在日本坐電車和走路也是不同的。可是主要是心理的問題,心理能否承受。承受的話,感覺很好。在電車裏大家安安靜靜,可以聊天。我也是很隨意。

如果承受不了的話,就會覺得:我是一個非常有威望、非常有地位的人,現在到了這個地步,我怎麼走?見人時也會怕羞:他們是不是會說我的壞話?這些都是自己心理造成的。所以我們要經常思考這個問題。我也不是說修行很厲害,但我們修行時最起碼要思考這些問題。

所以,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失落感。

王志安: 因為你剛到美國的時候,有一段時間生活還挺困難的。和國內的生活形成鮮明的對比。

阿嘉仁波切: 有很多人,包括和達賴喇一起出去的這些人,曾經問過我:你出來值得嗎?你留在那邊多好。他們不理解,特別是中國人和西方人、藏人和蒙古人之間的交流。

王志安: 你當時怎麼說的呢?

阿嘉仁波切: 我說:跟您一樣。您當時出來也是這樣的處境。現在的情況與那時候不一樣。那個時候是 1959 年,你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那時候是拉薩,炮轟、機關槍射擊,在那種情況下跑出來的。我沒有那樣的環境,也沒有那樣的恐怖感,但我的政治壓力和內心的壓力和當時一樣。所以他們說了以後也理解了。

王志安: 當時我也開始寫回憶錄,也包括出國之後與別人交流的內容。你有沒有過閃念,覺得當時如果不出來可能更好?

阿嘉仁波切: 那個倒是沒有。當時沒有過這樣的念頭。為什麼呢?一個是人的思想怎麼定了。我們經常說,什麼是天堂,什麼是地獄?其實天堂和地獄在人的心裏。比如說,在美國,條件很好,你的父母給你很多錢,你的身份解決了,工作也好,學習也好,各方面都是高高在上。那可能美國就是天堂。

你到了美國以後,一切都不順利,比如身份辦不了,打工原來是老闆或部長,現在什麼也沒有了。你自己倒楣,身份也辦不下來,簽證也到期了。這樣的話,美國就可能變成地獄。地獄和天堂的差異,就是你自己的環境和前世的姻緣有關,而不是說到了天堂就會享受到天堂的待遇,到了地獄就會受苦。

所以,這些問題對我來說,我有思想上的準備。我把我的小環境改變成天堂還是地獄,是在我心裏。我自己去想,想開了就可以。我們說:你往前看,不如人;往後看,人不如我。所以這樣想的話,對我來說沒有什麼事

王志安: 畢竟和國內的生活比起來,到了美國之後,還是相當於一般人來看,失去了很多。

阿嘉仁波切: 一些中國人和西方人、藏人和蒙古人打交道的時候,我就會這樣理解。這樣說的人,基本上都是中國人。他們首先看的就是錢,失去了錢財、地位。他們覺得你從那邊來的,現在這邊落魄的鳳凰不如雞了。

但西方人不會這樣想,他們不會這麼想。你自己選擇的,自己也不這麼想。比如說,我現在已經拿到美國身份了,在我們的廟裏已經退休了。我還有一點退休金,人們也給我一些供養,我不困難了。最起碼說,我是自由自在的,想走哪里就走。無非是如果簽證不讓進去,就進不去。我已經二十多年沒有回家了,雖然想家,但回不去。

除此之外,我想去什麼地方,就可以自由去。

那在那邊,中國的話呢,就是說我還要去審批,彙報。彙報,那個審批,那個對我來說沒有興趣。那樣的這個大官,高官(待遇),那個我不想當。那個待遇,對我來說是一個壓力。

我們講一句話,佛教裏頭,負擔或者是妝顏。負擔是負擔,對不對?妝顏是什麼?就是化妝,妝顏的負擔或者是妝顏就是心理問題。比如說給你,戴了一個黃金做的帽子,戴一個黃金穿的衣服,這個是王先生的最高的榮譽,你很開心,對不對?哎,這個很高的榮譽,這個我非常享受。

你在這個大會開的時間很長,要在太陽,大太陽底下,你戴著這個要坐兩個小時。哎,汗流滿面,但是你感覺到還是很榮幸。可是你的地位變了,比如說,我是老闆你是我的下屬。這個黃金的這個比如說有 50 斤,我給你背一個 50 斤的東西,你站在這,太陽底下不能動,就是壓力。我這個就是當老闆就是,當這個部下的人就是受不了。你看他在那邊高臺上坐在那邊還享受,說話,我在這邊背著這個 30 斤的東西,這個大太陽底下,叫他背一下怎麼樣?你會怎麼想?30 斤是 50 斤,30 斤是一樣的,你自己的想法是怎麼個情況?你說這個是一種榮譽,那他也沒有壓力;你說這個是一種侮辱(工作),那就是壓力。

所以呢,壓力會承受什麼?這個高官這些。我那個時候,給我配了一個車,車上還配一個那個警報。那個隨時有緊急情況的時候,我緊急情況了我也放了。放了以後嘟嘟嘟,可以(跟警車一樣),警車一樣紅燈就可以闖過去,還可以逆行,還可以逆行。哎,我現在(權力很大),權力大,我現在想那個的話,我自己感覺到羞恥。

你看,在美國,在日本,在這些國家,人家有那個條件不會占的。我有一個朋友,他也是我的英語老師,他的太太是個殘疾人。他自己也很老了,現在已經 90 歲了,他身體很好。他的車上有一個殘疾人的那個牌子,他不享受。我們停車,殘疾人那個(停)車地方,我說你停在這,他說不停,不停。他還是去擠,找找,找到一個位置。我說你停在那你有牌子。他說哎,貝蒂沒來。他太太叫貝蒂,貝蒂沒來,叫他們其他人去享受吧,他這樣。他是這樣的一個想法。

我認識一個中國朋友,他辦了一個假的那個殘疾人證。他是怎麼弄的我不知道(殘疾人證),他到那個殘疾人那個地方去停下。我說這地方你不能停,你這個殘疾人,我有個牌子拿出來一掛,我們就下了。我說這個就是人的一個品德和一個素質問題。

所以就是這些對我來說,我不是在誇獎,通過你這個頻道說我,誇獎我多高明,這個是一個自己的一個修煉問題。

王志安: 那平時現在在美國,在退休之前做什麼事情?

阿嘉仁波切: 退休之前是,我是零。我是 1998 年到加州。到了加州以後就在住在那邊了。我們認識了一個朋友,那個朋友是我們的律師。我們要辦身份,他說你們五個人,一個人收兩千塊,他說,好。我一算賬,哎(總共一萬塊),我拿的那個五六萬塊美金,一萬就完蛋了。後來那個律師一看以後,他說我不要錢。他免費給我們做。我們成了朋友。以後有身份,也辦了中心了。我就在加州。

後來到了 2006 年,就是我們叫法王達賴喇,打電話。他的辦公室打電話說,你到印第安那去。哎,我不想去印第安那幹去?印第安那他的哥哥辦了一個中心,他的哥哥不幸,就是中風,就管理不了了,叫我去。中心就是一個寺廟,所謂的中心就是寺廟是吧?對,我去了以後,我就管了那個中心。我管了那個中心以後呢。我本來打算是十年就要退休,其實管了 14 年。14 年以後呢,現在有幾個人在管理,我就退下來。退下來以後呢,就到我現在住在那個華盛頓附近呢,佛吉尼亞洲,住在那邊,就是家裏去,天天念經,這樣就在那邊。哈哈哈哈

王志安: 出國這 20 多年了,有想過家嗎?

阿嘉仁波切: 想過。開始是很想家,後來也不想家了。家是什麼?我想了半天也想開了。有一個中國朋友,他也很想家。我跟他聊天,他回去了。他回去以後呢,他待了,可能是待了個一年半載吧,就回來了。我說你不是很想家嗎?你要回家回家,你怎麼回來了?他說我,想家,其實我去了以後,我總結了一下,想家是想的原來的那個環境,原來的那個自己生活的那一套。比如說那些同學,那個環境住的那個房子,上的那個學,玩過的那個地方。我回去以後,我這麼多年回去以後,那些都不存在了,那些朋友也沒有了。有些就調到其他地方了,什麼了,有些朋友打個電話,偶爾來一下,見個面也就沒有了。那個學校,那個拆的一塌糊塗,現在是都是高樓大廈。我那個生活那些都沒有了,所以就沒有什麼可想的了。他說想家,想家,就是那個想的,那個以前生活過的那一個生活的那個環境。

所以我想了以後,我想開了。我說我也是那樣。我想的想什麼?想家吧。我兩歲的時候就離開父母,認定這個為轉世靈童,我就到塔爾寺。所以家我們是牧區,牧民出身,家裏養牛羊這樣的,所以也沒有。我出生的那個地方是現在是那個叫做 211 廠。是什麼呢?就是(一個軍工企業)原子彈的那個實驗基地在海鹽縣。現在就是那個跟蘇聯一起,蘇聯老大哥來了以後,設計的。跟蘇聯鬧翻了以後呢,那個就搬走了。但是那個地方有輻射,所以他那個地方是關起來了。我生下來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但是那個就是我的家了。那個我也想吧,我知都不知道在哪里(但是塔爾寺相當於你的)。塔爾寺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而且塔爾寺也沒什麼變化,塔爾寺也沒有大的變化。但是塔爾寺現在我回去的話,我一個人都不認識了。有人認識的人,那老的那些都沒有了。年輕的那些,據說現在塔爾寺將近有一千人。但是一千人裏頭,我不敢聯繫,跟他們聯繫牽連。我偶爾看到一些圖片什麼的看,認識的一個人都沒有。那我想家是想建築呢,還是想一個人呢?想一個什麼我說不上。所以所以沒有一個想家的概念。

開始是很想家的,開始很想家的意思什麼呢?這個新的地方不習慣的意思。新的地方習慣了以後也沒有那個概念。

王志安: 那還有些親人,比如說你自己的兄弟姐妹?

阿嘉仁波切: 對,那些想見一見都沒有見上,都沒有見上。現在就是現在這個政府的這個政策,也是他的政府的政策這個……人情,沒有人情味。他們有,這二十多年來有出國到美國來看你的嗎?沒有,沒有一個。不讓出,我有一個哥哥,他也去世了好幾年了。他是還當一個縣裏頭的政協委員。他們就做他的工作。他說,哎,你說,你叫他回來。他有時候給我打個電話。他說他們通知我叫你回去,你回來吧,就這樣子。他還跟他真心實意的叫我,那我就給他說了,好,那你先申請一個護照你來一趟,你來了以後你把我帶回去。他說可以。他就說了,說了以後那個說,他們說研究一下,研究完了以後,那不行,不能讓他出國。我說的就是說,沒有人情,就是這個(怕他也跑了)。有個人情感的話呢,就是人性沒有。有人性的話呢,政治是政治,錯誤是錯誤,對的是對的。我認為沒有犯錯誤,但是他們說你是犯錯誤的。那你說犯錯誤,你的錯誤,對不對?可是你的家人沒有犯錯誤。

你,他來回走可以。他不給你簽證。不僅是我,藏族都是拿不到簽證,拿不到護照,拿不到護照。

對,像你們的話呢,當然我不知道你情況。其他人的話呢,拿護照很容易。我說藏族拿不到護照,他們不相信,說沒有那樣的事。現在怎麼拿不到護照,你是不是在——就是說誇張?說沒有誇張,我是說實際情況。

所以就是這樣。就雖然說也想念這些親人,但是沒有辦法。想念家鄉,但是我說實際的話,現在叫我回去的話,我可能也不習慣。吃的,住的,在國外的這些,我不是住的一個非常豪華什麼的。

但最基本的條件很好。你洗澡、出去走走、鍛煉環境,這些都很好。空氣污染也沒有,環境也很好,吃的東西也健康。自由自在,這樣的生活我還是很滿意的。如果現在叫我回去,我可能只是去轉一下,看一下,待幾天還是會回來。

現在拿了美國護照,回國變得很難。有人嘗試聯繫過,幫我回國。有朋友出於好心說:你想回去嗎?我們幫你。我說好,他們去聯繫。最終的結論是,安全部副部長說:他回來可以,但必須從頭到尾寫一個全部的過程,要建立一個檔案。我就說算了,這樣的條件我也不想回去了。這個意思就是要我認錯,我感覺沒有這樣的概念。

家鄉的人都有,政治問題。我有自己的看法和立場,雖然想念家鄉,但也不會屈服。人生有時候挺殘酷的,你要堅持的話,回去的可能性就越來越小了。雖然不是說完全回不去,但確實很難。

有一個很短的故事,文革剛剛結束的時候,突然省裏的領導都來了塔爾寺開會。他們說:從今天起,宗教自由政策回來了,你們大家都穿袈裟。大家都不敢穿,可能會被整治。穿了袈裟,明天可能就要整人。他們看誰藏了袈裟,誰都不敢穿。

後來,第 3 天,達賴喇的代表第一次來中國,到塔爾寺我接待的。大家才知道,原來是這樣才讓你們穿袈裟,就是給他看的。所以,我就說,達賴喇當時逃出去後,一直是在批判,叛國集團、分裂等等。

他都回來了,還接待了,中央統戰部的領導,還有什麼地方的縣的縣長和書記都陪著。都回來了,所以我說的意思是,回去也有可能。人生無常,人生無常,回去也有可能,不是說絕對回不去,但目前的狀況來看,可能是比較遙遠的。

王志安: 我還有一個很好奇的問題,就是你出來之後,為什麼沒有在達賴喇那邊的政府裏任職呢?

阿嘉仁波切: 沒有,沒有。他們也沒有叫我去。如果他們叫我去的話,我也不會去參加的。他們有時候開會,討論西藏和中國的關係等會議,叫我去我也沒去。

**王志安:**為什麼呢?

阿嘉仁波切: 我心想的是,我年輕的時候,我的經師了,我的舅舅,我跟你說過嗎?他說過一句話,他說:你到了 50 歲,應該下政治舞臺,再不要上政治舞臺。有這麼一句話。所以我那個時候出來的時候,正好是 48 歲,相當於在政治舞臺上的戲我已經演夠了,我就不演了。

所以在達賴喇那邊,也是我搞中心,做一些宗教的事情,這些可以,我政治的我也不懂,不願參與。我只是想做一個純粹的宗教人士,做慈善事業,做一些宗教的演講。

你怎麼看在達賴喇那邊的流亡政府?

他們從 1959 年出來之後,已經有 60 多年了。達賴喇的想法和中國政府的想法,不是在一個頻率上。達賴喇的想法是很純潔的,就說個不好聽的話,比較天真。他想的是什麼呢?就是世界和平,西藏也和平,然後就是西藏的環保搞得很好,西藏的宗教完全有自由。他想的是這些。他沒有說西藏要獨立,也沒有要什麼權利,這個沒有說。他的想法我完全可以理解

而中國政府的想法是,你來了,這些人都跟著你轉,那我在這邊領導我是第一把。西藏不要說獨立,西藏就是我的。他就抓住不放了。你來了以後,就成了我的一個障礙,那你說他會邀請你嗎?他肯定不會邀請你。

王志安: 你的意思就是說,達賴喇的那個主張,中國政府是完全不可能接受的?

阿嘉仁波切: 不可能接受。達賴喇的說法是,他說獨立他不承認,好,變相獨立也不承認。他說的很寬泛,什麼是變相獨立,什麼是獨立,你這個說的就是說要給國外人也聽。他說達賴喇只要放下自由,我們的歡迎大門是敞開的,這些話可是不可能的。

王志安: 我的意思就是說,達賴喇他們這個流亡政府搞了這麼多年,是否很難成功?因為中共現在政權的力量還是挺強大的,他們就把你放到境外,那你這個流亡政府實際上也就沒有什麼影響力?

阿嘉仁波切: 這個也對。可是當時中國政府,或者說毛澤東他們的想法就是這樣,達賴喇出去,出去了以後可能有個十年八年,二十年就自行滅亡了。沒有什麼,就是這個想法。但是他出來以後沒有想到影響力這麼大。他現在的影響力越來越大,當然是他的歲數很大了,這是一個問題。除此之外,他到什麼地方都非常受歡迎。因為他的宣傳和傳法,對藏傳佛教感興趣的人,對藏族文化感興趣的人,原來西藏在哪里地圖上都不知道,現在對西藏問題瞭解的人這麼多,這些都是中國政府想像不到的事。

目前的中國局勢來說,你剛才說的那個一樣,西藏要成立一個在中國的底下,但是環境環保還是跟原來一樣,宗教信仰跟原來一樣,這可能不可能實現。但是這不是絕對的。我剛才舉的例子就是文化大革命那樣,水深火熱之中,也有突然的變化。例如四人幫、江青等事件,就一個人頭上一放,把一切都否定了,全部都變了。中國政府的政治取向現在是比較收緊的,想走的方向在走,但這也不一定是完全能實現的事。永遠這樣也不可能。

王志安: 達賴喇還有一種觀點說他如果將來有一天去世的話,他可能想改變這個轉世靈童制度。你聽說過嗎?就是說,因為他如果去世的話,中國政府可能會在境內找新的達賴轉世靈童。對對對。所以我聽到一種說法說是達賴想廢除這個制度,就是不再用轉世靈童的方式來繼承達賴的稱號了。你聽說過嗎?

阿嘉仁波切: 達賴喇說的好像是有兩個含義。第一個含義是依他個人的選擇,他是最後一個達賴喇,以後不會再選達賴喇了。這是他的選擇。第二種說法或者理解是,這是個人選擇的問題,但不一定算數。為什麼呢?達賴喇已經到了一個境界,不是說一個個人是否要轉世的問題。這也到了一個境界。如果西藏人民的生活中需要一個精神領袖的話,以他們來做最後的決定。誰來做就是這些群眾來做決定。

王志安: 但群眾不太可能做決定。最後可能還是中共中央政府來做決定。

阿嘉仁波切: 他就說得很明顯,他個人選擇了一個自由的道路,走到一個沒有控制、沒有強權的地方。他為了躲避這些,離開了,不會讓他的轉世進入一個強權控制的社會。他再三聲明這一點。

達賴喇圓寂之後需不需要靈童,這個還為時尚早。他現在身體也健康。如果西藏人民需要一個精神領袖的話,他不會去中共那邊去求。中共那邊是中共自己的想法,我們中央政府說了算。為什麼要爭取班禪大師的十一世呢?中國政府的目的就是把班禪大師找到後,他就在中國政府手裏。將來達賴喇去世後,讓他來認定這個達賴喇。這樣的話,兩個都在中國政府手裏。這個想法是這樣的,但是否能實現還不一定。

王志安: 如果沒有其他途徑,那就不可能實現。達賴的意思好像說通過選舉或其他方式來處理,這也不知道。選舉也不知道。達賴喇的意思就是說廢除這個制度。

阿嘉仁波切: 我想可能會產生兩個達賴,一個在中國境內,一個在境外。這樣的話,看哪個威望高、信任的人多,這也不一定。

17 世噶瑪巴曾經也有兩個,現在他們兩個也和好了,原來是相互不承認。這也是一個很大的挑戰,一個複雜的問題,涉及現實問題和宗教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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