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嘉活佛:逃離

阿嘉活佛:逃離

阿嘉仁波切
阿嘉仁波切

(本文根據視頻採訪整理而成,把文字很多口語及重複的地方在不改變原意的情況下進行了修改)

準備離開

阿嘉仁波切: 我在塔爾寺就是管理七年。所以我就塔爾寺開一次會。最後一次會,我就說,我們的塔爾寺的僧眾們,你們好好學習,好好修行。我是可能是最後一次開會,我要走了。說了這麼一句話,我不敢說我要逃跑。

就開完會以後呢,他們有人紛紛議論。說,我們的仁波切,可能要升官了,要到北京去了,當更大的官了。那這樣更好,更光彩,塔爾寺更有好處。他們底下是這樣傳播說的這樣。我聽說了,那個說完以後我馬上就離開了。

王志安: 那你當時讓你當全國政協委員,全國政協常委,甚至有更高的職務給你。你就很害怕。但實際上你本身就是當年的青海省的佛教協會的會長,也是政協的副主席。本身就是政府序列裏的官員。

阿嘉仁波切: 是的,在政治舞臺上,對。

王志安: 那為什麼說當了那個政協常委以後會更害怕呀?

阿嘉仁波切: 對呀,因為以前的那個是,就是叫你當一個政協副主席,當一個佛教協會副會長,這個就是一個很便利的條件。有這些條件以後,我更能做一些更多的事。塔爾寺的維修,什麼這個,跟中央的領導。

王志安: 那你當了中國佛教協會會長以後,你不是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嗎?

阿嘉仁波切: 是,更不是這樣嗎?但是他這裏頭就說了一句話。他說什麼話?你要當這個班禪大師的這個經師。

王志安: 那為什麼當經師你就不願呢?不願意呢?

阿嘉仁波切: 因為這個就是我這個我不敢接受。為什麼呢?因為我不承認這個轉世。就是你認為選的那個靈童,選的那個靈童不是真正以這個佛教的這個手法選出來的。這個選了以後我自己也不信任,這個廣大的這些信眾,包括漢族在內的都不承認。你不承認的這個,我跟著這個強加於人民的這樣的一個跟這個組織,我在一起配合去,我做他的經師,我說他的話的話,那個我接受不了。

王志安: 你接受不了這個,實際上你是接受不了這個。

阿嘉仁波切: 對。

王志安: 那是當時讓你做班禪的經師,是你當佛教協會會長的前置條件是嗎?

阿嘉仁波切: 對。他說的你當這個經師的話,你的前途很會更光明吧。就是說前途更會好,你會這個當這個政協副主席,還有當,哦,政協的常委,當佛教協會會長,那你的職務可能還更高。這麼說了。

這些說了以後,那個也真選了,那個我走了以後,我到紐約的時候,在報紙上看到政協常委的名單裏,就已經有我的名字了。

王志安: 那您當時就是想離開中國,你有跟其他人商量過嗎?

阿嘉仁波切: 很小範圍,很小範圍的商量過。因為我出來的時候,我們五個人在一起。最小的是我侄子。我侄子是因為那個時候搞計劃生育。我兄弟我弟弟的第三個兒子。那個時候牧區是只能生兩個,他是第三胎。那第三胎的話呢,要不行,要罰款或者是要打掉。那我是信佛的,你千萬不能打。我就收養,我就領到我。我旁邊。那麼他呢,是最小的,他不敢說,他小孩。他那個時候才十一二歲。其他的呢,我的就是跟我一起出來的那個師傅,那一位出家人,他是我的隨緣,他也跟我三十年了都。他是呢,我說了,相當於我的徒弟。我說我要出走我就帶著你。

另一個是我的司機。當時我擔任政協副主席後,根據政府規定需要配備一名警衛。然而,縣裏和省裏在派遣警衛的問題上一直未能達成一致。對於我而言,配備一名警衛並不方便。雖然警衛的職責是保護我,但我不確定他們是否也在監視我。此外,警衛也不願意整天待在寺廟裏,因為那樣非常無聊。於是,我提議由我的司機擔任警衛。有人表示司機擔任警衛可能不合適,但最終還是同意了。

王志安: 那你的司機是蒙族人?

阿嘉仁波切: 不是,他是當地的半藏半漢吧。那麼他們就勉強同意,先暫時代替吧。就這樣,他們就經常叫到那個公安局,安全局去開個會。給他培訓。還給他發了槍來著,他有槍,就是警衛。

那麼那個警衛,他是我司機當了也十年半那個時候,他是跟著我,我跟他說了,我說我現在要走了,你怎麼辦?自己決定。他說我要跟著走,那好吧。他家剛結婚,他說他的太太也該帶著走。我說,哎呀,那這個多麻煩,人多了那個唄。他說一定要帶,那好吧。他和他太太,我的這個徒弟,我這個侄子就是我們五個人。

王志安: 我的意思就是說,你沒有跟一些像你的一些長輩,或者其他人商量過?

阿嘉仁波切: 誰都沒說。包括自己家人,一個人都沒敢說。連我的長年跟我的一個秘書,就是我自己的人了,跟他都沒敢說。沒說的意思是,我不是不相信他,一說了以後他們就反對。不想讓走,多冒險。也一個是不想讓走,一個是這個是太危險的事了。

王志安: 你說的危險是指?

阿嘉仁波切: 危險就是你出不去。那個馬上會知道,抓到。就你如果要是萬一沒出去的話,把你攔下來。那就會問你到底去哪里,你幹什麼呀。那以後都不方便。

王志安: 你可能政治生命也可能會受影響是吧?

阿嘉仁波切: 受很大影響。所以我就不敢說。

最終決定出走的時候,我去了北京參加一個春季茶話會。當時中央政府經常召集我們這些宗教人士、政協委員以及常委們開茶話會。在茶話會上,我有一個徒弟,是印尼的華僑,她是個佛教徒,名字叫 Kristin,她的英語很好。

我對 Kristin 說:“我準備要出走了,你幫我想個辦法。“她非常驚訝,問道:“師父,你為什麼要出走?你在這裏不是很好嗎?你還能做很多善事。“我說:“不行,我一定要走。”

Kristin 非常瞭解中國的情況,她在中國改革開放初期也做過生意,所以她極力反對我出走。她說:“出走很危險。到了國外,你怎麼生存?這非常不安全。” Kristin 是劍橋大學畢業的,她對國外的情況非常瞭解,因此她再三勸我不要出走。但是,我已經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離開。

後來我繼續跟 Kristin 商量怎麼出走。最終決定出走的過程也很奇特。我有一個朋友住在南美。以前我跟隨班禪大師訪問美洲,包括南美和加拿大。當我們到達南美洲的巴西時,我認識了一位住在瓜地馬拉的華僑。那時,他告訴我,如果我真的想要離開,能夠走的一條通道就是通過瓜地馬拉。

當年那個華僑並沒有說這條路,而是 Kristin 後來告訴我的。她說:“如果你要走的話,可能只能走到瓜地馬拉。“原因是,瓜地馬拉和中國沒有建交,而是和臺灣建交。所以在改革開放初期,相對寬鬆,很多人可以通過瓜地馬拉到達中南美洲。這樣的話,瓜地馬拉就成為了一條可能的出走路線。

王志安: 但是那你沒有簽證?

阿嘉仁波切: 去瓜地馬拉不需要簽證,因為中國和瓜地馬拉沒有建交。所以,只需要那邊有人發邀請函,再加上財務擔保,就可以買票出發。

在我決定出走時,我必須想辦法弄到邀請函。於是,我聯繫了在南美洲認識的朋友,他住在瓜地馬拉和巴西之間。我向他請求發一封邀請函,他答應了。作為在美洲生活的華人,他並不瞭解中國的這些情況。他說:“可以,師父,給你發一封邀請函沒問題。“於是他發了一封邀請函給我,只需要一封電子郵件即可,收到郵件後就可以買票出發。

當時我已經有護照,是外交護照,因為擔任省部級職務時獲得的。外交護照分為不同情況使用,我在隨班禪大師訪問時一般用外交護照,有時用公務護照。出走時,使用外交護照辦理簽證需要總理的批准,這是規定。顯然,李鵬總理簽字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另尋他路。

我決定通過瓜地馬拉,因為不需要簽證。我還在機場有朋友,我對他說我要帶家人出國一趟,問他能否幫忙。他說這非常危險,因為像我這種級別的人出國都需要國務院批准。我告訴他,這種批准不可能實現。我們一方面念經祈禱,另一方面準備好出行。最終,我們成功買到了票。

這個機票還好不是在中國買的,而是通過荷蘭購買的。有一班從荷蘭直接飛往瓜地馬拉的航班經過中國。這個機票是 Kristin 幫我買的,她通過電話訂的。這趟航班非常少,一個月只飛兩次,要麼等 15 天,要麼就得馬上走。我決定越快越好,這真是一次驚險的經歷。

王志安: 那按道理來講,你平時你在北京的活動,那不都得向那個有關部門報告嗎?

阿嘉仁波切: 我每次出行都必須報告。這次的情況是這樣的:我從塔爾寺出發,到北京參加茶話會。期間沒有人干涉我的行動。茶話會結束後,還進行了金瓶抽籤。當時我請假時,他們絕對不同意,因為這個過程中央需要隨時通報情況。

金瓶抽籤完畢後,這些緊急事務告一段落,我才有了一些自由。我對他們說我要到廣東去閉關,他們也同意了。

王志安: 你是跟誰報告的呢?

阿嘉仁波切: 我是向統戰部和宗教局報告的。我告訴他們茶話會結束後,我要去廣東轉一轉。他們表示可以,我說我要去閉關,他們也同意了。

王志安: 那按道理來講,你去廣東閉關不也得要廣東的有關部門接待?

阿嘉仁波切: 他們沒有詳細詢問我的計畫,也許是他們的疏忽。於是,我們幾個人分別從不同地方集合在一起。他們從塔爾寺飛到廣東,而我和我的隨行司機則從北京飛到廣東。我們在廣東集合時,正好趕上春節,大家都放假了。接待我們的是一位老闆,不是政府官員。我也沒有通知政府官員,只是告訴他們去忙自己的過年事宜,我會安安靜靜地休息。

我對接待我們的老闆說:“我可能會休息一兩天,然後就離開了。如果不告別,就再見了。“他說:“好好好。“他們根本沒想到我會離開。

從北京到廣州,再從廣州飛回北京時,我們是偷偷進行的。我們五個人飛到北京後,入住了機場附近的一家小旅館。這是 Kristin 幫忙安排的,因為當時北京的管理比較寬鬆。我們登記入住後,Kristin 已經幫我們訂好機票,但票還沒有拿到手。

離開北京的當天早上,我們去拿票。Kristin 和我的司機負責去取票,我帶著其他人,包括孩子、司機的妻子和我的徒弟,前往機場。酒店離機場很近,但那天正好下了一場大雪,導致交通堵塞,我們非常著急。我們的航班大概是中午 12 點或 1 點,但還沒有拿到票。我們通過手機隨時聯繫,問他們是否拿到票。他們說還在堵車。

取票地點在北京的一座大樓內,我記不清具體名字了,可能是國際大廈。Kristin 和司機去那邊取票,而我帶著其他人前往機場。

我們都不再穿袈裟,而是穿了便服。我還留了鬍子,戴上黑墨鏡,仿佛變成了特務。儘管如此,我的頭髮還是顯眼,所以戴了一頂鴨舌帽。當我們到達機場時,那裏有認識我的人,其中一個是統戰部的幹部,名叫王哲毅(音譯)。他看到我時,不敢打招呼,因為他平時見到我是穿袈裟的樣子,而這次我穿便服,在熙熙攘攘的北京機場中,誰也不會特別注意到我們。

我們偷偷地等待,時不時打電話詢問 Kristin 和司機是否拿到票了。他們剛到買票的地方,那裏人很多,但運氣很好。出票處的辦公室主任還沒到,因為也在堵車,只有一個小女孩在出票窗口工作。Kristin 和司機跟她解釋了我們的情況,她很通情達理。一方面,他們要賺錢,而我們五個人的機票當時也很貴,大概一萬多人民幣。我們直接把從銀行取出來的現金交給她,連數都沒數。

小女孩收下錢後,給她的主任打電話,請示如何處理。主任問:“他們有簽證嗎?“答:“沒有簽證,去南美洲。“主任又問:“那他們有邀請書嗎?“答:“有。“於是,他們複印了我們的護照,並為我們出票。

出票後,Kristin 和司機打電話告訴我們:“拿到票了!“我們這邊非常著急,航班快要登機了,但票還沒拿到手。

阿嘉仁波切一行北京機場留影
阿嘉仁波切一行北京機場留影

當廣播裏宣佈:“去南美洲的旅客準備登機"時,我們已經站起來了,但票還未拿到手,非常緊張。隨後,電話裏傳來消息:“到了,到了,到了門口!“拿到票後,我們前往登機口。我對我的徒弟說:“現在我們有票了,我們要走了。“但為了確認順利登機,我請他查一下我們的名單是否在首都機場的系統中。幸運的是,名單上沒有我們的名字,他說:“名單上沒有的話,我們可以放行。”

他幫忙放行了,但也依賴運氣,因為他並不認識所有人,只能在某個關口幫助我們。過海關時,我們首先通過了安檢。安檢是否打過招呼我不清楚,但在蓋出境章的地方,確實有人打過招呼,蓋了出境章。

蓋章後,我們過海關時,手裏只有兩個皮箱。由於我們帶了佛像和法器,海關人員看到箱子裏有文物,感到很驚訝。我們感到擔心,但朋友進行了溝通,最終勉強通過了。

上飛機後,飛機門一直沒關,播放音樂時我們都非常緊張。我小侄子很開心地問:“我們要去哪里?“他以前坐過飛機,但現在知道可能要出國了,感到很興奮,詢問是不是去美國或其他地方。其他人都很緊張,我擔心朋友是否已將我們出賣,因為飛機一直沒飛。我腦海裏浮現出被員警拉著手銬的情景。

經過一番折騰,原來因為一場大雪,許多客人未能到達,機場因此堵塞。等到那些人上了飛機後,門終於關上。廣播通知說:“對不起,晚了幾分鐘或半個小時,現在可以起飛了。“我們這才松了口氣,飛機隨即起飛。從北京起飛後,飛機在荷蘭停了一下,第二天才到達南美洲。

到達南美洲後,我們依然很害怕。到達瓜地馬拉時,落地簽證處的管理由軍隊負責。他們經常向外來人員索要錢。簽證處按照規定,外交護照可以免簽一個月,但他們給我們的簽證僅為 15 天。我們剛出關時,軍隊人員拿走了我們的護照,並要求付錢。我們感到非常緊張,以為可能會被拒絕入境。

詢問了一些在當地的廣東人後,得知有些人可能會被送回去,我們心裏十分不安。最後,我們通過塞錢解決了問題。那時我僅有一百美元的備用金,這是在北京換的,朋友和弟子幫忙準備的。我將一輛舊賓士車交給了朋友作為交換。他們給了我一些美金,這比沒有要好。我的賓士車是徒弟送給我的,換取了一些美金。總的來說,雖然一切都很緊張,我帶著僅有的幾個包和五六個人,終於順利度過了這一關。

當時我帶著五六萬美元,都是隨身攜帶的。那個時候的檢查比較寬鬆,沒有人登記這些細節。在瓜地馬拉出關時,我儘量少給錢,只給了一百美元。然而,那些軍隊人員看了錢後,可能覺得不夠,便開始嚇唬我們。他們派了幾個軍人和一條大狗來圍住我們,我們都嚇壞了。護照也被他們拿走了,出關的過程中也接近半夜了。

經過一番折騰後,軍隊人員最終把護照還給了我們。我們幾個人都在念佛求平安。雖然心裏有些半信半疑,但最後他們還是把護照還給了我們。雖然我給的錢很少,可能他們覺得不夠,但最終還是沒有問題,我們順利通過了檢查。

出來後,我的朋友也趕到了。他告訴我們可以先在瓜地馬拉待著,我們的簽證會慢慢延續,這樣就可以在這裏暫時停留。那時我決定就留在瓜地馬拉,只要能夠離開中國就好。

離開中國就可以了

我到了瓜地馬拉以後,政協的秘書長給我打電話。他知道我的手機號碼。我接了電話,是清海省政協的秘書長,他說:“阿嘉主席,你在哪里呀?“我說:“我在南方。“他說:“為什麼這個電話斷斷續續的這樣?“我說:“信號不好。“他說:“政協開會了,兩會就馬上開了,你在哪里?“我說:“我在南方,我可能是來不了,請個假吧。“他說:“不行,你一定要來,我給你把房間都登記好了。韓玉先主席在找你。“韓玉先是我們政協主席,我是副主席。

他說:“我知道。“還通過了一次電話,之後我有點準備。到廣東的時候,我有個習慣到一個賓館拿一張信箋。我拿了信紙信箋都帶著。

到了南美洲以後,我寫了一封信。給政協主席,給政協的辦公廳。我說我在閉關,一時回不了,請個假。寫完以後,裝到廣東的信紙信封裏。我給瓜地馬拉的朋友,他們經常去中國。我說:“這封信不要從這裏寄,必須到中國境內後,貼上一張中國郵票再寄出去。“他寄出去了。

他們收到信後,據說放心了很多。當時他們懷疑我一下子不見了,是不是溜到什麼地方去了。他們有懷疑,我正好到了瓜地馬拉,就做了這樣一件事。

王志安: 那你當時已經到了瓜地馬拉,為什麼還要跟他們說你其實還在境內?

阿嘉仁波切: 因為當時中國的情況複雜,有很多牽連,會不會影響到我的兄弟姐妹和我的秘書。所以我想找一個穩妥的辦法,隱蔽起來,不聯繫任何人。但是你不可能一直這樣隱蔽下去,這樣隱蔽幾天有什麼意義呢?當時人到了那一步,不會想到那麼多,當前有什麼急問題要處理,這是我的想法。

我寄了這封信。在那邊我們需要續簽。續簽時運氣不好,其他人的簽證都續下來了,半年或什麼樣的,我的卻下不來。我說:“我的護照是外交護照,必須要拿到瓜地馬拉的外交部續簽。“瓜地馬拉的外交部和中國外交部沒有關係,他要送到臺灣的外交部去。這就很麻煩了,我就等於是黑下來了

黑了以後就很緊張。一個月的簽證過期了,我們在那邊呆了兩個月。一個月後,我開始緊張了,等於是沒有合法簽證了,成了非法拘留。他們說非法拘留很危險,當地人找到這樣的人後,會抓住你,向擔保你的人要錢。他們會說:“你的人我抓到了,他是一個外交官,非法拘留了,拿出多少萬,要不然就交給什麼什麼部門處理。“所以我很害怕。在那邊呆了兩個月,心驚膽戰。

王志安: 你是怕牽連邀請你來的那個朋友?

阿嘉仁波切: 對,他們抓住我,對他也有牽連,對我也不好。Kristin 送我們到機場後就回去了,我們幾個人飛過來的。我經常打電話聯繫他,問中國有什麼動靜。他通過另一個朋友,跟國安部關係很熟,打電話問情況,說:“師父現在在哪里?安全部到處都在找你他。“這麼一說,我就很害怕。

其實兩個月沒有人知道我在哪里。我在我的信眾中沒有被發現。我們原來說的是如果我出境十分鐘內就會被知道。我也相信會被知道。但是運氣好,出來兩個月都沒有被發現,沒人知道我在哪里。但我還是很害怕。

王志安: 你其實在南美,他們知道了也不太可能把你抓回去。

阿嘉仁波切: 現在想是這麼想,當時沒有那麼想,沒有把握,不知道,第一次出國,第一次出逃。

Kristin 說:“你為什麼不跟達賴喇嘛聯繫?“哦,對,應該聯繫達賴喇嘛。他是我們的師父,但我沒有直接聯繫。

王志安: 歷史上見過嗎?

阿嘉仁波切: 以前見過,五幾年我很小的時候見過,那時他還在國內。50 年代的時候我還小。於是我寫信給達賴喇嘛,說:“請你幫忙,我現在在南美洲。“信通過某些途徑送達了,他收到了。

王志安: 你寄給誰當時呢?

阿嘉仁波切: 當時是通過朋友寄信給達賴喇嘛,他們去參加法會在印度,就帶過去了。達賴喇嘛看了信後,馬上通知美國的代理辦事處。他們辦事處的人馬上打電話過來,說:“你是某某某嗎?“我說:“是。“你現在在南美洲嗎?好的,我在南美洲,他們說會想辦法幫助我。

我想辦法到美國去。他們說在南美洲,我們沒辦法。我問朋友,這邊去美國,拿中國護照的到美國去容易拿簽證嗎?他說絕對沒有。他說這是第三國,你到中國去簽可以簽,你在南美洲簽,那不可能簽。你無非是長期拘留可以,而且你當時是黑下來的,非法拘留了,擔心的呀。

後來就有一天,也神奇。我們就約了要簽證。簽證的原因是什麼呢?他那邊,美國那邊就是他的代表處,我們聯繫,他說:“我們已經聯繫到一個國會議員,國會議員給你寫了一份信給那個使館。“就是美國駐瓜地馬拉使館,寫了個信,就是你可能會拿到簽證,你現在可以去拿簽證就這樣。等於美國政府提前給你打了招呼了,國會打個招呼了。那這樣就比較大膽了。但是那個信我也沒有看到,就這麼說法電話裏頭說的唄。

我們就去排隊。我平時是穿便衣,那天穿了袈裟,我們去排隊要簽證,拿著哈達,準備獻哈達。想的是在中國時,去某些地方見人要獻哈達,這是禮節。我是那麼想的,拿著哈達在門口等。後來他們說那天是一個節日,放假,說都回去明天再來。

我們準備要走,剛才通知的那個人來找我們,說:“你們幾個人是西藏來的嗎?“我們說是。他說這是個美國人,就那個使館裏的工作人員,不知道是瓜地馬拉人還是南美人。對方叫我們去見總領事,我就開心了,心想肯定有好戲。

我們去了以後,發現他們是半開狀態,不是所有的辦事都停止。有些沒有辦完手續的還在辦。我進去可能是要見總領事了,這讓我很高興。

後來情況並不是見領事,而是到窗口去排隊。我就在那個窗口排隊,前面的人很快就走了。輪到我以後,他就說:“你是?“他拿出那封信,說:“你們是某某嗎?“名字一說,翻譯確認後,對,就是美國國會議員給他們寫的信。

他拿著信問:“你們幾個人?“我們回答了。他接著問:“你們去美國幹什麼?“美國達賴喇嘛辦事處的人提前告訴我們不能說是去美國避難,這樣可能會被拒簽。雖然是國會議員寫的信,但簽證官有很大的權利,所以我們必須說是去搞研究,參加法會,然後馬上回去。

我就按照那一套說了。他問我搞什麼研究,我還做了一點準備。我說我是做瑪雅文化和佛教文化的對比,解釋了一些內容,我還笑了。

王志安: 這些準備都是瓜地馬拉的朋友給你做的嗎?

阿嘉仁波切: 不是,是我自己準備的。他們說要做準備,我自己看了一些書。我以前搞建築設計,對建築文化比較感興趣,所以也有一些瞭解。

簽證官說:“你拿的是外交官護照,你到美國去參加法會,見達賴喇嘛,你還回去嗎?“我回答說會回去。他笑了,可能覺得這是不太可能的事。但是因為有國會議員的信,他說:“好吧,我們就給你簽證。“於是當場就拿到了簽證。

去往美國

拿到簽證後,當時還是蓋一個章。拿到簽證後,我們就趕緊買票。買了票後,我們就飛到美國。第一天到美國,我們到了紐約。正好達賴喇嘛也在紐約參加法會。參加法會是一個最大的藉口,搞研究是另一個藉口。

我以前很想看看紐約,因為紐約在中國被稱為"大都會”。當時正好有一部電視連續劇叫《北京人在紐約》。我斷斷續續地看了一些(王啟明由薑文飾演)。紐約給人的感覺很神秘。

那天到了紐約後,心事重重,根本沒有心情看那些大樓,一點興趣都沒有。為什麼到美國還會心事重重呢?因為我是從大陸跑出來的,身份不明。最害怕的是牽連其他人,對寺廟、朋友和我的秘書造成影響。

達賴喇嘛見了我後說:“哦,40 年沒見面了。“當時我還很小。他說:“哦。“我說了一些回憶。我們見面談了兩三個小時,後來又見了兩三次,第一次談了兩三個小時,後來他又叫我去見,我們又談了一些國內的情況,他的一些情況。

他最後提到一個問題說:“你出來以後,要低調,不能到處說中國的壞話,這些千萬不能說。為什麼呢?我正在和中國談判,現在有一些進展。千萬不能讓你出來形成一個障礙。“他認為如果我高調叛逃,中國政府就不開心了,他們會質疑談判的誠意,覺得我們又跑出來一個人,這樣會影響談判。

我表示理解,說可以低調。他說:“你不是和江澤民有一面之交嗎?“江澤民和我關係還不錯。中國的很多官員我以前都認識,比如李克強,他在全國青聯時我是全國青聯,他是團中央書記,我們開會經常見面。胡錦濤,我們也比較熟悉。江澤民到塔爾寺參觀時,我接待他,我們關係非常好。

我還經常去北京看他,有時在中南海。他有時候會派曾慶紅來見我,邀請我過去。江澤民對我比較欣賞。當時塔爾寺需要維修,中央撥款,但南方發生水災,我們的撥款被削減了一部分。江澤民來塔爾寺參觀時,我誠心地向他反映了這個問題,他當時很開心,馬上點頭批了,又補了兩千萬給我們。這在當時是一大筆錢。

王志安: 我聽說江澤民還去過好幾次黃寺嗎?

阿嘉仁波切: 他說:“你和江澤民有一定關係,是不是可以給江澤民寫封信?“寫信的目的是為了在談判中起到作用,通過我和江澤民的關係建立一個更接近的通道。這是達賴喇嘛的想法,雖然他的願望是好的,但也有些天真和一廂情願。

我出逃後,已經叛逃,沒有面子再給江澤民寫信。但達賴喇嘛的話不好違背,所以我還是寫了信。信中我提到:“我不想在政治舞臺上,我也不是說反對政府。我不承認十一世班禪喇嘛,但我也不敢說。如果我能在你們談判中起到作用,我願意盡力。“信寫好後,我寄給了江澤民。

很快,中央統戰部回信了。江澤民還寫了一首詩給我。他在詩中提到他對塔爾寺的興趣,對塔爾寺的藝術,如酥油花等。他還說塔爾寺的藏文名字是"十萬佛像之淨土”,意思是那裏聚集了十萬佛像,缺的就是我。他的意思是如果我想開了,就回來。

王兆國,當時的統戰部部長,給我回了信。他表示對我的突然出走感到驚訝,並問為什麼沒有提前打招呼。他提醒我在國外要好自為之,避免亂來。如果我有回國的打算,表示我的職務和待遇都會保留。但他補充說,回到北京是可以的,但這意味著我不能再回到塔爾寺。

總的來說,回信中提到我可以長期留在北京,但並未回應達賴喇嘛提到的談判問題。統戰部還表示,如果我在財務上有困難,可以聯繫我所在的使領館,他們會提供幫助。

我將這些情況回饋給達賴喇嘛,告知他統戰部的回信內容。

阿嘉仁波切2024年在日本
阿嘉仁波切2024年在日本



相關內容

0%